第六十一章 休拈明镜照苍颜(下)
林世卿用手捋了捋那支被少年郎扔下的笔的笔豪,重新挂回到笔架上,其间沾了两指乌黑墨迹,表情却还是四平八稳的很唬人:“直说无妨。” 少年郎担忧的眼神在他沾了墨迹的手指和四平八稳的表情间来回游荡,心知以林世卿爱洁的脾性若非心里已然是乱到了极致,他绝不会如眼下这般允许指上沾了墨迹却还丝毫没注意到似的,只顾着让自己答话。 少年郎扯过一旁的布巾,给他一边擦手一边道:“清慕,这个你非得知道么?其实有时候少知道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者,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为什么忽然问起我这些事?瞧你这样子,我总有些不放心。” 林世卿抽出手,拿过布巾,将手指细细擦干净了,才道:“阿岚,要是你的话,会因为知道答案不好就这么放任它略过去么?答案或许会让人难过,但它却可以让仇恨有的放矢,这不也会让自己轻松些么?总比自己乱猜强吧。” “看来这次你真是认真了,”少年郎道,“都多少年没听你叫过我阿岚了……只是没想到许久未见你,再次听你这么叫我的时候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少年郎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说就说了,只是你别太伤心,最好也别抱什么希望。扒人脸皮这种事情,光是听着,就该知道最好是期待着原主死后被扒了的。若是活着的时候被扒了整张脸皮的,那要吃的苦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再好的麻药和止痛散都不可能让人在被扒掉脸皮的时候一点痛觉都没有,其实你想想就知道了……还有被扒下来之后,麻药和止痛散不是神药,不能总用,而且用着用着也会渐渐不那么好使的……” “而且,”少年郎犹豫了一下接着道,“而且若要做出来的面具足够逼真的话,便最好趁着人还活着的时候扒下来,因为人若死了,脸皮也就僵了,而且颜色也不好,还有死气。所以会有典籍曾经记载说,趁人活着血脉通畅的时候扒下来的人的脸皮,是制作面具最好的原料。” 少年郎顿了一顿,补充道:“还有,被换脸的那位也需得付出不小的代价才行——他得先将自己的容貌毁去,在新rou开始长出来时将新脸换上去,这样才能天衣无缝的让新脸和新rou长在一起。不过这样换出来的脸,据说的确是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只不过不知道这换脸的办法是以前哪个疯子记载下来的,现如今竟然还会有人真的去尝试。” 林世卿疑惑道:“这和你之前提到的易容之法有什么区别呢?你刚刚不是还说可以用孟惊羽的脸当模子,这样做出来的面具也可以以假乱真么?你提到的这个办法和这个换脸又要怎么区分呢?” 少年郎解释道:“区别很大,通常来说我之前提到的才是最常见的易容术——用人脸当模子,靠一些药水和一些特殊的材料调制成类似于人的皮肤一样的东西,均匀敷在模子上,凝固以后取下来雕琢一下细节,再辅以一些粘合剂,让人可以戴上不会掉。只要可以定期摘下面具,对人体便不会有任何伤害,只是这个方法也有些不可免的弊端。” 林世卿问道:“什么弊端?” “有一个弊端我刚刚其实已经说了,那就是要定期摘下面具,”少年郎道,“毕竟这面具是药物制成的,戴久了对皮肤还是有些损害的。还有就是面具和皮肤粘连处多少会有些痕迹,肯定不会像换脸后长在一起的皮肤那么自然。再有一点,这个面具再逼真也只是覆盖在脸上的面具,只是多一层的死物,所以戴在脸上后不能有太大的表情,否则面具就会变形。” “也就是说,”林世卿继续问道,“我若是没有在易了容的那人脸上发现什么痕迹,那么便多半可以确定是换了脸的,而非是普通的易容术是么?” 少年郎沉默着点了点头。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林世卿又问:“若是换了脸的话……原主呢?还有可能活着吗?” 少年郎掰着手指头道:“理论上还是有可能的,只要能挺得过麻药和止痛散不好用的那一段时间,还有脸上伤口愈合时的痛痒,彻底愈合之前伤口不发炎,并且人也不能得什么旁的病症……只是这罪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我觉得相对来讲,这还不如死了的痛快。毕竟能够作出这种事情的,用脚想都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善类,与其期待他们能够好好对待原主,还不如期待他们能够给原主一个痛快吧。” 闻言,林世卿不由微微眯起眼睛,周身寒意阵阵,四肢百骸流动的血液却如岩浆一般灼人——如果他设想的这个可能性成了真,那么这群人将祖父掳去,又安插了人手用此等手段将人偷偷换掉,主要想要针对的肯定是自己,既然针对的是自己,那么留着祖父一命,应该比直接杀了他更加能威胁到自己。 也就是说,老侯爷还有可能是活着的。 可是这样残忍的手段…… 林世卿强迫自己中断了那些关于换脸过程的想象,继续运转着为数不多的理智,暗暗分析道:有这样的能力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可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朝堂上,这么多年来也都没听说过哪里异军突起过这样一个易容术大师。 近年就于易容术方面风头最劲的应该就是月汐和阿岚了,不过且不说她们不可能会背叛自己,就算有这个可能,依照阿岚所说,她们二人的易容术也没有精湛到能够作出这件事情的地步。 至于月汐的易容术老师凤璇长老倒是的确不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然而凤璇长老的易容术虽然精湛,但也没有到这等出神入化的地步,应该不会是她。 林世卿的手指一顿一顿的轻轻敲着桌子,有些想不通:若不是这三人,那又会是谁? 少年郎见他许久都不答话,怕他性子闷,就此郁结于心,便出口宽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人若活着自然最好,活着便有希望。人若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少受些苦,早去投胎也不错。”
林世卿听后虽然觉得有些歪理,但是……有这么宽慰人的么 又过了一会儿,林世卿稍稍缓过来些,道:“多谢你今日告诉我这些,只是这事情牵扯的有些多,我还没能查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不便告诉你,日后待我查清楚了再告诉你。” “不必谢我,我也只是担心你才会多问些,倘是不便说出来,便不说,事情不急,”少年郎道,“只是要是真有这么一件事,要是真抓到了这个人,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拿着这样一手高超的易容术却做着这样为人不齿的下作事情……我就算是当做看场瞎眼的便宜猴戏,也要去看看到底是何等样的人才能干出来这样恶心的事情。” “好,等日后查出来了一定知会你。”林世卿应道。 言毕,他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紧接着掀开了褥子,又揭开了床板,露出了三个木箱子,一大两小,大的那个几乎有整张床的长宽,上着锁,余下的那两个小箱子,确切的说,是两个匣子,则都只有那大箱子的一半长度,四分之一的宽度。 少年郎见状立刻猜出了那两个匣子装的是什么,不觉哭笑不得的嘀咕道:“原来我竟然在我朝思暮想的映月头上睡了好几日……” 林世卿将那两个匣子抱了出来,又将床铺重新安置好,把其中的一个交给了少年郎,嘱咐道:“好好保管,若有机会,将来我会禀明师父将它正式转赠给你。” 少年郎眼神一亮,接过来后不由自主的抚了两把匣子盖,随后将那匣子放到了桌案上,小心掀开,将里面的剑抽了出来,轻巧的挽了两个剑花,仔细端详着,喜不自胜道:“这是我在师父的剑阁中用得最趁手的一把剑了,无论是握着的这柄还是这剑的重量……唔,样子不张扬,开刃也开得好,这名字我也喜欢——谢啦!” 林世卿坐在床上,没有回声,将另一个匣子里的剑抽了出来——那剑要比少年郎手中的映月大了不少,剑刃清寒冽冽,剑身刻有七星,整把剑透着些朴拙大气的厚重气和年代感,正是古剑龙渊。 少年郎将映月还剑入鞘,坐到了林世卿身边,看他爱惜的从剑匣中拿出来了一块白巾,将龙渊从上到下擦了一遍才又收了起来,只是这次他没有再把剑放回匣中,而是立在了床头。 少年郎好奇道:“我见你在床下还放着个大箱子,还是上锁的——你这两把宝剑都没上锁呢……哎,说说呗,装了什么好东西啊,怎么不拿出来用?” “兵甲不分家,”林世卿低声答道,“冷铁之类的物件向来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拿出来用自然尽量不拿出来用——只是我这几日总有种预感,也许……就快要到用到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