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鸭绿桑乾连天汉(上)
晚上补完,刚到家,实在抱歉。南横山脉几乎横贯齐国东西两方,也几乎是清一色的奇峰峭壁,高山配流水,齐国国境内的那三山六水,大多聚集在此。 就于山势原因,山脉沿线脚下不多的村庄里多猎户,少农人,大约是猎户自小多少习武的缘故,此地的齐人常少齐国时兴的士族绵软作风,倒多了几分类似于长于骑射的北梁人的硬派作风,越衡郡前正打着仗,竟也没怎么瞧见携家带口逃难的人。 无论猎户还是农人,识文断字者都极其稀少,大多是几个村子共用一个或者几个教小娃娃启蒙开化的老师傅,可即便是这样的老师傅,拽起文来也大多是半通不通半懂不懂的,顶多糊弄一下那些五个手指划不出来一个大字的村人,故此,这一片的村子大多也都是叫些似是而非的文白名字——青山村,绿水村,秀峰村之类。 不过这里也的确算是难能一见的桃花源,由于本地人大多能够自给自足,便也很少跟外地人联系,识字不识字倒也不那么打紧。各家里养着几只鸡鸭,妇人时而上山采摘些山菜野果,村里每隔几日能打些猎物rou食开开荤便好了,也算是靠山吃山得怡然自得。 山中日月几回轮转,山外日月也是几回轮转——此时距离孟惊羽被掳离去已经过了五日有余了。 而青山村里也难能一见的来了两个灰头土脸的外乡人。 那两个外乡人不像是田地或者山里出身的人,身上发出来的气质跟村里人太不一样了,怎么说看着也都像是城里的人,而离这里最近最大的城镇就是越衡郡。 这二人虽然快与野人一般无异,浑身上下又脏又臭,但还是自打一进村子,就被盯上了。 又过不多时,便有几名青壮年村人拿着棍棒和小弩之类的农具猎具,将这二人不由分说的赶了出来。 村人各家互帮互助,自然不是不热心,但是不远的地方正沸反盈天的打着仗,此时来了两个气度不凡的却一身落拓的外乡人,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乡野之人自有乡野之人的生存之道,他们没有任何理由留下这样两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而这两个被一群乡野之人赶出来的落拓外乡人,正是刚从山上找到路下来的野人——孟惊羽与林世卿两位。 周楚大军压境在此,正等着他们做决策,二人军务政务缠身,本没有在此地耽搁的意思,入村也不过是想借宿一晚,再问一问出去的路罢了,可谁想,连口都没等开,就被当成凶神一样“请”了出来。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苦笑。 没有本地人做向导,他们要想尽快回到营中的打算怕是又要落空,二人心里再是十万火急也无济于事,眼下已近日暮,这个时候再想赶路显然不大合适,二人商量了一下,想着还是先寻个栖身之所,熬过一晚,等第二日天亮了再行动。 还没走出村口多远,一个小石子便应着声骨碌碌的滚到了二人脚下,二人停住脚,四下望了一眼,见除了一棵几人合抱粗的茂盛老榕树、和村口开裂的木头大匾“青山镇”,再没什么可以入眼的东西了,看着也没在意,回头便继续走了。 没过多一会儿,又有一颗小石子滚到了二人脚下。 林世卿稍稍一动,孟惊羽却捉住了他的手,二人迅速对视一眼,这次没停,脚步也只是稍稍一顿,二人便又继续抬步走了。下一刻,林世卿耳朵一动,身体却没有动,孟惊羽松开捉着林世卿的手,反身一扭探手将一颗照着林世卿后脑勺去的小石子拦在了手里。 孟惊羽颠了颠石子,轻笑一声,重新站回林世卿的身边,转回了身。继而,二人正要抬步,这时却又飞来了三颗石子,一上两下,成品字形又照着林世卿后脑勺去了,但是这次孟惊羽连身都没回。 “哎——”榕树上忽然蹿下来一个猴子似的半大少年。 眼看着那三个小石子就要打到林世卿后脑勺上时,林世卿却忽然脚下不稳似的,绊了一下,腰身登时一矮,刚刚好错开了那三枚头顶上的小石子。 “你们刚刚怎么都不动啊?!”那自树上滑下来的半大少年皱着眉,噘着嘴,惊魂未定的拍着胸口,“我就试一试,没想真伤人,你们可真吓死我了!” 林世卿撑了一下孟惊羽的胳膊,笑眯眯的转过身,抱了抱拳:“小兄弟的功夫很好,不知可否结交一二?” 那少年刚刚从树上蹿下来时应该很是匆忙,蹭了一身树叶树皮,一边将身上的树叶树皮拍掉,一边冲二人草草摆手道:“好什么,瞎练的,你们俩的功夫才真是好——虽然刚刚是这个穿衣服不系腰带的哥哥接到了我的石子,但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个笑眯眯装摔倒来躲掉我的石子的哥哥,要比你这个穿衣服不系腰带的哥哥厉害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两个都比我厉害——恩,厉害多了。” 孟、林二人听了这番形容半哭不笑的相顾无言片刻,孟惊羽上前一步,也抱了个拳,道:“小兄弟等到村人都回去了以后,才现身相见,应该不止是想要送我们这四颗小石子的吧。” 那少年挠了挠头,眼珠却转得飞快:“这位穿衣服不系腰带的哥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是山野孩子,听不懂。” 孟惊羽也不恼:“既然听不懂便罢了——世卿,咱们走吧。” 林世卿点点头,冲那少年又抱拳示意了一下,和孟惊羽一同转身便要走。 “哎——等等!”那少年气急败坏的叫住二人,三两步跑了过来,“你们要走去哪儿啊?天马上就黑了,喂狼去吗?” 孟惊羽暂时胜了一回合,脸上不见任何得色:小样,若是一国之主连个半大少年都治不明白的话,还谈什么治国? “小兄弟不必担心,”孟惊羽十分有礼的又一躬身,“小兄弟刚刚不也说了,我们两个武功不下于你,又在山上待过几日,想来还不至于喂狼。” 那少年瞥了一眼孟惊羽,道:“我在这儿长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能骗你们不成?你们之前没遇到狼,那是你们运气好,而且你们应该晚上也是不会外出活动的吧,我们这里上下山沿途都有标记,还有我们村里人布置好的休息的山洞,估计你们应该是在刚好山洞里待着才没遇到狼。”
那少年歇了一口气,指了指天,继续道:“就现在这天色,这时候,你们上山去——我们这大青山里面的狼群真的是要夹道欢迎了,就等你们送上门了。哼,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 那少年说完话一缩肩,抱臂背过身去,不理他们了。 孟惊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世卿——我这白脸唱完了,该你这红脸登场了。 林世卿冲孟惊羽眨了眨眼睛,又清了清嗓子,温言问道:“冒昧问一下小兄弟,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那少年警惕的歪头看了一眼林世卿,道:“你们外乡人结识朋友都是这样刚认识就要问父母家人的么?” 林世卿不慌不忙的摇摇头,道:“自然不是,只不过小兄弟说的不错,如今天色已晚,小兄弟家中应该也到了开饭的时间了吧,只是怎的不见小兄弟急着回家呢?” 那少年挪开目光,扁嘴道:“我还不饿,没玩够呢,不想回家。” 林世卿伸手将那少年头顶的一枝绿叶摘去,道:“那我和我同伴二人不知可否在贵舍冒昧叨扰一晚?等下天黑了,我们也可以同小兄弟一道走,此处离山近,多个人,总能安全一些。” 那少年上下打量林世卿一番,挑起了眉毛:“你们刚才不是还一心一意要上山喂狼吃的么,现在怎么又说要到我家来了?” 林世卿没答话,转而从孟惊羽手里接过了那枚小石子,捏了捏,往前走了两步,冲一脸问号的少年和一脸笑意的孟惊羽招了招手:“来。” 孟惊羽提步就走,少年左右看看他们二人,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也半信半疑的跟着去了。 林世卿站到了那颗老榕树底下,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老榕树树冠密如虬髯,基本不透光,枝节错杂,枝叶繁茂,怕是至少已有百岁高龄了。 少年不解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林世卿笑道:“家里可缺柴禾?你想要这树上的哪一枝回去烧,指一指。” 那少年反应极快,十分聪敏,立刻便联想到了刚刚林世卿从孟惊羽手中取走石头的动作,又是讶然又是不信的指着林世卿手里的小石子道:“你要用这个……给我打下来一个树枝?还让我选?” 林世卿一脸笑容纹丝不动。 少年咽了一口口水,没再啰嗦,仰起头,目光在树冠中错杂的枝干之中逡巡一圈,挑了个不粗不细的,指着道:“我要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