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老兵不死，老兵只会慢慢老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讨论，然后在冒险者工会的门前又一次见到了MIROTIC。 再见到TERRY的时候，他和在沼泽副本前面碰面的时候一样，神色依然是那么安宁。看到杨海，他还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TIGER，”杨海看着这个老人，或许TIGER不算老，才五十多岁，但是在游戏界，他已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家伙了。“没想到最后是平手。” “是啊，”TIGER把杨海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没想到居然是平手，你的确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杨海想说其实应该是我占上风，但是又觉得这么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对于游戏者来说，尘埃落定，胜与负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如果这个时候去计较就太有失风度了。 但是不甘心啊，没能战胜强敌的这种感觉…… “我们还会交手的是吧？”杨海兴奋地说。“下一次，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或许吧。我不知道。”TIGER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这一丝表情年轻的杨海看不出来，他以为TIGER是在肯定和承认。 “不过。”TIGER微笑着说：“没有人能够打败我，小伙子。你可以战胜我，但你不能打败我。加油吧，你将来会比我更有成就的。” 好熟悉的话…… 杨海微怔片刻。 WIZARD突然觉得无可遏制的怒火涌上心头，虎爷都要退役了，又何必用这话来为难他？他想要冲上前去狠狠地揍一顿这个晚辈，但是看着TIGER平静的神色，这股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地怒火却消弭无踪。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就是英雄迟暮，就算是诺天王最后也难免退役的结局；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就是你宿命中对手的宿命中的对手不是你，POSEIDON，你又怎么能理解虎爷现在的心情？ 而且，POSEIDON就算再强大，他现在终究只是一个孩子，他见得太少，懂得太少，所以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都应该被原谅。 MIROTIC一行人先走进冒险者大厅，WIZARD在听到后面POSEIDON和二团的人跟上来的脚步声，心里想着：“总有一天，孩子也会长大，他或许会成为英雄，然后像虎爷一样慢慢老去。会不会在那个时候有一个孩子站出来点燃他最后光辉？” WIZARD不知道。 职业玩家最敬畏的事情就是命运，同人不同命，谁也不敢说自己的未来将会怎么样。 虎爷已经老了，我们正在老去，晚辈们终将长大。 我们应该继承前辈的意志，原谅并矫正晚辈的言行，然后我们的晚辈也会对他们自己的晚辈言传身教。 或许这就是职业玩家共同的宿命。 这一刻，WIZARD突然理解了那些久负盛名的前辈们为什么都对于提携后来人不遗余力，或许他们早已经见惯了友人的老去，感慨命运的无常，再想一想自己在漫长的游戏史中最后还是会被湮没，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挚爱的游戏做最后一点贡献吧。 这就是职业玩家的世界，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所以WIZARD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杨海的前面。 “POSEIDON。”WIZARD诚恳地说道：“虎爷对你寄予厚望，虽然你还年轻，但是……你会是这个游戏界未来的希望。别让虎爷失望。还有……以后慎言慎行，敬重老人，说不定你无心的一句话，就会刺痛别人。” 杨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WIZARD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去回答，说完这句话，WIZARD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就离开了。 杨海觉得心里有些沉重，不好的预感萦绕着他，以至于在冒险者公会领取奖励的过程都是迷迷糊糊地就过去了。 两支队伍带来了关于死亡沼泽的一切资料，并交给了冒险者公会。公会授予他们拓荒者的荣誉称号，并且给了他们每个人3点世界声望，随即宣布死亡沼泽副本进入冒险者公会日常序列。 后来杨海才明白，为什么开荒得这么艰难。他们打得这个副本属于拓荒副本的行列，也就是说，这个副本原本是没有在冒险者公会上面登记在册的，需要玩家自己去拓荒，然后整理全部资料，全通副本，然后到冒险者工会登记才可以。 登记之后，这个副本就属于冒险者工会的日常副本了。工会会派人通过改变投影坐标，来削弱副本的难度。 也就是说，以后死亡沼泽这个副本就会分为两个难度——普通级别和英雄级别。 换而言之，他们相当于在没有什么装备基础的情况下直接去挑战英雄级别的死亡沼泽一层。而他们提交了资料之后，普通级别的死亡沼泽才会开始对大众公开。普通级别的死亡沼泽中，BOSS的技能和英雄级别的差不多，不过威力会变小，BOSS的基础属性也会有所削弱，当然，掉落的装备相对而言也会比英雄级别的差了一个档次。 然后杨海才明白为什么他们比起GODLIKE的团队差了那么多。按理来说，GODELIKE他们虽然厉害，但是还没强到那种地步，他们刚刚过2号，那边整个副本的首通都下来了。因为人族的初级副本幽灵歌剧院其实属于日常序列的副本，也就是说在人族那边的冒险者公会有注册，所以他们选择普通难度的幽灵歌剧院试水。 而MIROTIC和DARK没得可选。他们只能直接硬上英雄难度的死亡沼泽。 其实在大众这边，他们还是跟倾向于认为这一次比试，是POSEIDON略占上风。 因为毕竟MIROTIC是职业团队。 并且，一个副本FD的较量，最关键的是两个环节，一是第一个BOSS的FD，二是最后一个BOSS的较量。 第一个BOSS的FD意味着开门红，更意味着双方对副本的执掌力和影响力。 就比如说现在，大家称死亡沼泽为ZZ，其实ZZ就是沼泽两个字的汉语首拼。 杨海是华夏人，所以他在攻略里简称死亡沼泽的时候，用的是ZZ两个字，相比之下，MIROTIC的二号BOSS攻略之中，TIGER简称死亡沼泽为DM。显然这是英文的简称。 但是结果完全不同。 现在城市通讯板里面组队伍，大家说起死亡沼泽的时候，说的都是ZZ10人团，ZZ25人团（死亡沼泽一层副本没有5人模式、40人模式和100人模式），很少有人提起DM这个词，提到了很多玩家也要愣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因为是DARK二团拿下了第一个BOSS，所以他们发了第一份攻略，第一份攻略里面的很多东西都会深入人心。 现在这次较量里面，双方同时拿下最后一个BOSS，而DARK二团比MIROTIC先一步拿下了第一个BOSS，所以总的来说，TIGER略输一筹。 可是WIZARD那番话言犹在耳，杨海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胜负的问题了。 从游戏里面退出来，还是照例去上班。他坐在光脑前面等TERRY联系他，把俱乐部和工会的资料发过来，但是却先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印证了他不好的预感。 消息是张贲先看到的。 “天呐，海哥。”张贲目瞪口呆地说：“TIGER宣布退役了。” －－－－－－－－－－ 杨海很多年之后也会想起那个时刻，他听到TIGER退役的消息就愣住了，然后整整半个白天都被各种各样的心事充塞着。 其实说句实话，TIGER的退役与他无关，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无动于衷。因为他不是一个冷血而自私的人，他是一个职业玩家，一个尊重游戏，热爱游戏的人，所以无法不被TIGER的退役而震撼。 大概在上午十点钟左右，MIROTIC的新闻发布会开始。因为杨海和TIGER之间的IEC对垒，所以这段时间里格外留意MIROTIC动向的张贲，也是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这个新闻发布会。 当张贲听到“THIS－IS－MY－DECIDE”的时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手忙脚乱地把杨海喊了过来。 杨海怔怔地看完了剩下的发布会。 “我知道，最近游戏界正是热闹的时候。准备出名的在准备出名（王座战），准备苦战的在准备苦战（指威廉王子），准备伤心的在准备伤心（GODLIKE申请天王的封号再次被WGA驳回），准备结婚的在准备结婚（游戏界知名前辈NORTH要和相恋十几年的女友结婚），多一个准备退役的我也不会更热闹一些。我不想让我退役的消息引起太大的波澜，所以，现在正是一个好时间。各位同僚，还有我的支持者们，我老了，我准备退役了。” TIGER的神情还是那么的安宁，就像是一只失去了力气，准备沉沉睡去而不再起来的老虎一样。 “NO！TIGER，YOU－WISH！” 杨海记得当时自己嘴里念叨着很多话，但是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这一句了。 他又想起了自己对TIGER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还会再交手的，对吧？那个时候，TIGER，我一定会战胜你的。” 大概TIGER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滴血吧？但是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甚至他在走的时候还鼓励和安慰自己。 这又是一种怎样的胸怀！ 后面的新闻发布会的很多话，杨海都记得很清楚，唯一记不清楚的，就是他自己的心情了。 记者：“TIGER，请问是什么促使您作出这样的决定？您已经老到做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吗？还是无法忍受在IEC的战争中和一个新人打成平手？” TIGER面对着这个挑衅的问题，笑着说道：“请注意，你这样提问，别人会怀疑我是性无能。说不上无法忍受，你既然是娱乐记者，对于胜胜负负，看得还不够多吗？每一个参与者都有活的胜利的可能性，这就是游戏。既然如此，平手又算是什么不能接受的结局？” 记者：“您的退役来的有些突然，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TIGER：“当然，我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这个秘密已经存在了十几年，我以为永远都没人看得见。秘密就是我老了。哪怕对于一个IEC而言，我也是在十多年前就太老了。如金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想要休息。” 记者随后又提出了很多刁难人的问题，TIGER都耐着性子一一解答，后来看着TIGER诚恳而安宁的脸，记者们也实在不好意思刁难下去了。 杨海没吃午饭，一直在想心事，整理思绪，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决定找TIGER问个清楚。 他从查询台找到了MIROTIC俱乐部的天讯号码，然后打了过去。 “请问是MIROTIC俱乐部吗？……嗯，嗯……我想找TIGER，请您——呃，预约？但是……没有……可是……哦，这样……” 杨海看着天讯号码愣了一会儿。 他可以在晚上上线的时候问个清楚，但是他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这个时候，有天讯拨进来，杨海拿起来一看，是泰利军工那边的视频通话邀请。他知道是TERRY那边的人再联系自己，应该是送来关于E－TYPE和DARK资料的。他不奈地对着麦说了一句：“有事儿，一会儿再联系。”然后就直接挂断。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又一次拨通了MIROTIC的号码。 “您好，我找TIGER——我知道我没有预约，我是POSEIDON。” 那边工作人员无奈的声音戛然而止。 隔着千里，杨海都能够感觉到听筒另外一边的愤怒。 通讯员没有任何犹豫，然后掐了麦。 正当杨海无奈的时候，天讯突然振动起来。 他接过之后，TIGER熟悉的声音又传到了耳中。 “POSEIDON，是你。” “是我。”隔着听筒，杨海仿佛看到了那张微笑着的宁静的脸：“TIGER，我……” “你想问我为什么退役？” “我……”杨海咬了咬嘴唇：“我想向你道歉。” TIGER沉默了片刻。 “或许你比我想象地还要强大，孩子。”TIGER温和地说：“加油吧。我退役之后，天王时代的老人也就剩下一两个了。未来还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 “可是，你为什么要退役？”杨海不想问，他怕自己伤到TIGER，但是最终他发现有些话憋在心里面实在是太困难。 “我老了，POSEIDON。”TIGER轻松地说：“我已经劳累了一辈子，或许是该退下来，玩玩小游戏，找个妻子，养个孩子了。” “你已经对游戏厌烦了？”杨海有些愤怒地问。 “没有，孩子。”TIGER摇了摇头：“我只是，我只是厌倦了那样严谨而刻板的生活，或许当一个普通人，以一种轻松的方式来玩游戏，会更好一些。而且，说真的，一些高强度的计算会让我身心俱疲，以前对我而言，十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易如反掌，现在要想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算出来。有的时候，时间不饶人啊。诺天王最后不也退役了？” “那我们……我们……”杨海悲从心起：“我们就这么……我们再也没有较量的机会了？” “这……也许吧。”TIGER也有些遗憾和不舍。“对不起……” 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才对。如果知道这是你的最后一战……我也会像对待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战一般来对待。 杨海按着鼻子，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变形。 “可是，可是我……” “朝闻道，夕可死矣。”TIGER平静地说，杨海仿佛看到了TIGER温和的微笑的表情：“和你的最后一次较量，我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入进去，最后听到平手的结局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我只是感觉，没有遗憾，如此而已。或许这就是游戏，孩子。你要记住，只要不让游戏留下遗憾，就没有人能够打败你。或许他们可以战胜你，但是永远，没有人可以打败你。” “我不管这些。”杨海沉默了一会儿，蛮横地说：“TIGER，你就真的想这么算了？你难道心理就没存着战胜我一次的念头。” TIGER默然。 杨海知道，他说到TIGER的心里去了。 “难道你以后要在看天网得直播的时候，看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战胜敌人，然后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下面为我喝彩和祝福？”杨海逼问道：“难道你不想，不想和我成为对手？就算你老了，你不行了，难道你不想与我并肩作战？我不管你是不是退役，退役或不退役，我不都是你宿命中的对手吗？既然如此，你怎么能走出我的世界？TIGER，你问一问自己，你甘心吗？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与我成为朋友，或与我成为对手？为什么要选择离开？” “可……可……可是……”TIGER被逼问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憋了半天，才说：“又不是不玩游戏了，我——” “然后领取一面免战牌，整天游山玩水吗？”杨海大吼：“如果是这样，我——” 他也不知道他该把TIGER怎么样。 “可是我留下来还能做什么呢。”天讯里面TIGER的声音有些无助，“我已经老了。” “可是真正的职业玩家是不会被打败的。”杨海激动地说：“你说过，只求没有遗憾。如果你现在离开，你不会遗憾吗？我……我不会遗憾吗？” “……”TIGER默然不语。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TIGER苦笑着说：“退役了，离开了我熟悉的领域，我只是想先远离这一切，等到心情平静了之后，再做具体的打算吧。” “既然这样。”杨海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这样，就由你宿命中的对手来给你做打算怎么样？” “……你？”TIGER有些迟疑：“你想干什么？” “我还能卖了你不成？”杨海没好气地说：“E－TYPE和DARK就要重建了。新的董事会要我当首席IEC，你来帮我，怎么样？” “又是去当IEC？”这是TIGER的第一反应。 “还是你的手下？”第二反应。 “不行！”第三反应。 “你可要想好哦。”杨海低声说道：“如果你来当IEC，说不定我会经常来陪你下几盘象棋什么的。据说你的国际象棋在游戏界罕逢敌手啊？不过遇到我，TIGER，你输定了。” “你！有本事来试试！”一刹那间，TIGER风度尽失。 “我们将来肯定还会一起讨论副本的攻略，大家尽可以拿出来晒一晒谁的更好一些。”杨海没理会TIGER气急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说过的，虽然这次平手了，但是将来我肯定还会打败你。” “你！” “再说了，DARK是一个业余公会，已经退役的你还有更好的去处吗？”杨海说完，威胁道：“要是你不来的话……” “SO－WHAT？”TIGER怒气冲冲地问。 “以后我就把你当成空气。”杨海咬着牙说：“你在的地方我退避三舍，我不和你比试FD，你也别来找我下棋，或者玩梭哈、桌球什么的。我不认识你。” TIGER在那边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 “我……”TIGER底气不足地说：“我还得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杨海怒道。 “OK，OK。”TIGER无奈地说：“你，唉……我得处理一下手上一团糟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再来找你。” “我们说好的。”杨海认真地道：“君子一言？” TIGER知道这句大名鼎鼎的华夏语，用声涩的中文回应道：“驷马难追。” 挂断电话之后，杨海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拼命地留下TIGER。他只知道，如果让这样的人就此在游戏界销声匿迹，他将会终生抱憾，或许也永远难以原谅自己。 TIGER是一个英雄，他不应该这样就这样离去。对于游戏者来说，我们从来都不会离开我们的世界。虽然他老了，但是，老兵不死，老兵只会慢慢老去！ 职业玩家之间的友情很奇怪，虽然只是和TIGER几次交手，几次见面，但是他觉得，他们之间，大概也算是知己了吧。 然后杨海才反应了过来，他刚才把泰利军工的视频邀请给挂断了，顿时一拍脑袋。 这个IEC当得也太不合格了一点。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拿起天讯，这个时候，天讯自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