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禁军
市长办公室内的立体放映器本在播放时政要闻，随着主播容貌老化，原先的报导似乎就不再重要了。影像画面暂停，摄影棚内部情况突变。出于职业素养，现场首要负责人极力敦促，演播运作才又恢复流转。 影像正常化后，年老体衰的主播临时插播“光子事件”的最新消息：“约90分钟前，我岛上空无故浮现不可计数的青蓝光子，这些不明物一进入人体，会即刻引发‘老化’或‘幼化’现象。 “这是不是某种千年不遇的‘怪病’，尚未得到专家证实。已知，‘疫情’大有持续扩大化的趋势！目前，全岛遭受恐慌掩埋，民众争相前往各大医院就诊，事态前所未有的紧张！我们把镜头转交给现场记者，请记者为您带来最新实况报导。” 画面切换到科技岛市立医院：该院大门前人满为患，近镜头不能拍摄到全况。扎堆的老人孩子排队抢着挂号，很快就闹至不成队形。患者里头有人叫苦，有人叫骂。院方派人出来维持秩序，却不敢明言他们束手无策的窘境，唯恐刺激到群众，惹出更大的麻烦。 镜头前，一小女孩手拿话筒，道：“您好，我是双鱼电台的记者艾可，一名现年31岁的已婚妇女。仅仅一个小时前，我离奇地‘返老还童’了，而画面里的岛民也和我有相似遭遇，就等医学专家为我们排忧解难……” 库尔族遗孤们冷眼看待担惊受怕的民众，胸腔仿佛掘开一锄泥，吐出恶气。此番景象掀动了他们从未结痂的伤口，记忆剥皮见血，渗出以往族人亲友惨遭杀害的景象：同胞们绝望的眼神彷如坏掉的灯具，族人声声痛苦哀嚎好像还在耳边回响…外族惨无人道的罪行历历在目，他们记忆犹新，伤痛犹在…… “小白，你哭了。”仙动手替同伴抹去眼泪。 “我只是想起我哥……”小白哭诉，“那次，他生怕曝露我的藏身处，甘心充当诱饵，就在我面前被暴民活活打死……” “我妈把我们两兄弟藏在床底下，独自与坏人拼命。”桑多道，“等我们爬出来，她已倒在血泊当中。” “那一天，祖母将我拥入怀中，就像年老的山羊在保护幼崽。”凯尔说，“她挺住宽阔而臃肿的身躯，放任敌人用利器捅刺，到死还趴在我身上，抵挡畜生们疯狂的攻击！ “我没少哭过，哭得喉咙都快哑了。她听到我的哭声，便安慰我说：‘孩子别怕，这是在拍电影。’此后，安静先生到来，把我救走，我还在问她：‘拍摄结束了吗？’” “我们一家被人押到街上当众斩首……”瞬息道，“轮到我时，索力赶到了……” “我们全家三口遭人绑走。”基辛格说，“爸爸和mama被打到伤重休克，那帮人又要活埋我们。后来席巴出现，他救了我，可爸妈却断气了。” “这些事我们以前没忍心提，现在也别说了，就埋在心里，等它烂掉。擦干你们的眼泪，把泪水还给他们，才是我们该做的。”翡面朝立体放映器，目光不移，“基辛格，开门，就到画面中的那家医院；瞬息，把你脚下那东西扔给我，我想让人们多看一眼他丑陋的嘴脸。” “他能当上市长，”瞬息拎起桑杜穆斯的后衣领，甩给对面的翡，“足可证明岛上的人全和他一样——脏！” “他们不该跑到医院去。”基辛格开启空间之门，续道：“往殡仪馆才是正确的方向。” “是跑错方向了，不过把医院变成殡仪馆就行——它们需要我们的帮助；少了我们，它们什么也做不好。”翡拽住市长的手，欲将其拖入大门，后面却有人拉住他的另一只手？他光凭触感就知道是谁：“仙，你的同情心又泛滥了？” “给我十分钟，话说完，如果大家仍执意要走，我不会退怯半步。”仙焦急地关注着影像中的民众，“这家医院的前身是间著名的汽车公司——‘提客汽车’的总部。 “该公司历史上有两项伟大创举：一是发明生产流水线，降低了汽车的生产成本和售价；二是大幅提高工人工资，推动了双鱼岛中产阶级的形成。可后来提客一度落后，原因很简单，消费者变了，提客却没变。 “提客忘了，它一边在造廉价汽车，一边也在创造越来越有钱的中产阶级。消费者需要更贵更好的汽车，而提客为了保持低价策略，甚至拒绝提供多种颜色的汽车。可以说，提客是被自己创造的趋势给抛弃了。 “战略制定者，最需要的，便是洞察战略的多重效应，警惕被自己掀起的巨浪打翻——翡，你兴起地浪潮太大了！世界各国绝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将孤立无援，被列为‘全民公敌’，和恶名昭彰的太阳会画上等号。敢与世界为敌，扪心自问，你我可具备那样的实力？分量不够，扎了只木筏就学人家乘风破浪，未免自不量力——翻船在即了。” 翡回答得中肯：“被自己创造的时势打败，总好过被族人的亡灵唾弃。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规矩面前，谁能任性？” 他甚至认为，身旁的同胞欠缺的不过是实战历练，假以时日未必就比太阳会弱。起码，他们拥有足够大的进步空间。所以，他说话底气十足：“摩羯岛前任市长夫人，一次参加殉职警员葬礼，照片里看上去她穿着牛仔裤。 “一时舆论哗然，如此肃穆的场合，牛仔裤是对逝者的侮辱。夫人只好请设计师证明，这是价值六千多银钞的礼服裤，才平息了社会上的声浪。有人讽刺：充满敬意的内心，配上牛仔裤就成了亵渎；小人套上正装却成了正人君子。此话说得很对我的胃口，可着装确实有着装的规矩： “它代表一种风格，一类标签，能让人们一看便知场合与对方的身份，降低人际沟通与协作的成本。也有例外：该岛中三层的精英拳击手就可以不分场合都穿着T恤牛仔裤，把这种休闲风穿成自己的特权。 “这是因为，新的强者出现了，改变了特定领域的规矩——我确信，我们有这个资格，充分地考验人性。” “人性不是拿来考验的。”仙希望大家好好审视自我，摸摸此刻的良心，在否？“切尔医学奖得主芬森，晚年想收年轻医生哈里为学生，又担心他耐不住枯燥的研究。他的助手建议：可请人假意出高薪聘请哈里，看他是否动心。 “芬森拒绝了，他说：‘哈里出身贫困，未必能经受金钱的诱惑，不是每个人都是圣人。’芬森最终收哈里为学生。 “后来，哈里学术有成，当他听说恩师的这桩往事，感慨万分：‘当年我母亲患病，急需用钱，如果恩师用利益做诱饵，来评估我的人格，我肯定会掉进陷阱，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善与恶，各有自己生长的土壤。与其关心‘人性能否经得住考验’，不如关心怎样创造更多‘为善’的土壤。”仙竭力劝说翡。无论何时何地，双方之间都充满理性与克制，谈不上争执。 伙伴们分两派：一半厌倦了仙的说辞；一半反思当中的道理。翡站在中线，自己的立场：“萨达林是我族最著名的妇产科专家。令我好奇的是，身为名人，却从来没人对萨达林有微辞，为什么？ “萨达林年轻时报考共和医学院，考试中同伴突发急病，她毫不犹豫搁笔救人，放弃了考试。考官感佩她的忘我奉献，竟破格录取。萨达林为素不相识的穷人支付医药费，难以计数；她年轻时面容姣好，追求者不少，但为了医学事业，她终身不婚。 “如此完美的人，自然无人说她的是非。然而，却有一个灵魂，会为她心疼难过，那就是她的母亲。每个母亲，内心深处，都不愿儿女一味燃烧自己去温暖世界，活成一尊完美的雕塑，却没有可以小声叹息的家。 “她母亲在叹息中度过一生，无疑是‘幸福’的。原因你我皆知，我就不详加解释那些‘不人道’的事件了。借用小白的一句话：这件事里面，哪怕小小一个词汇，都会叫人头皮发麻！ “仙，你的人格和萨达林同样高尚，我也不介意你活成‘完美雕像’，可你的家呢？你的民族呢？好像毁于一旦了都？” 仙自觉地放手了。翡往前走，大伙相随入内，仙也是。他们利用异次元空间的便利，转移至市立医院门前广场，正好并排站在电台的摄影机前。 翡直面镜头，放下市长的手，绷住一张脸，说：“瞬息，动手。” 腿脚与话音齐动，瞬息扬腿劈出澎湃音波，波动收缩成一条直线划向医院。一栋百米高楼当即分裂岔开，向左右两边倾斜直至坍塌。 见证其威力，民众顿时呆若木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群看似素昧平生的青年。有人认出了桑杜穆斯，喊道：“市长……在他们手里！” “这是现场直播？”翡侧脸问报导的记者。其魅力糅合压力产生的化学反应，强加给对方，就像踩碎灯泡那样摧毁她的自尊心。她光是点头，做不到对话。比起“失职”，她的表现更像少女时代的“初潮”，令人措手不及，唯有听之任之。 “十二星联邦的居民你们听着。”翡正视镜头，宣告：“我叫做翡，须好生记住屠杀者的名字。然后，做好心理准备，充分体验我们当年的感受。 “在此之前，不妨通知亲友，就说：‘库尔族的遗孤回来找你们清算旧账了！’这出余兴节目就由它——市长——你们的榜样，先来做个示范。”说完，他单臂抓举桑杜穆斯，催动神能，手中之人旋即头发脱落、牙齿掉光，五官相继衰退到无用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