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撒恩
长者无法过久地直视这耀眼的光彩,景象太美,看久了就伤眼,比如太阳。他合上眼皮,回忆从前,慢条斯理地答复:“假如把人的记忆比作一座图书馆,童年即书柜的骨架,支撑意识不致垮塌。 “人在儿时经常盼望快点长大,等真正成熟了、应付社会的书籍累积增多,又会回味童年的美好——无忧无虑,纯真快乐。是啊,那时的肖斯克是那么的天真善良,可能是他日后库存的书籍肮脏不宜,污染了他的人格。不得已——” “不必狡辩!我不想听您狡辩。”少年把手收回,停止修剪工作。“我很怕,怕我听了会克制不住自己杀你的冲动。”他脸色仿佛集此屋阴暗之总和,指尖哗地燃起青冥色火焰,烧熔了手上的指甲剪。炽热的铁浆一点点连成一串滴落,木地板呼地升起白烟,弥散难闻的烧焦味。 长者弯下脖子,开眼,视线恰好跟少年愤怒的眼神对视,感觉比正午的艳阳更加刺眼!他不由自主地歪斜瞳仁,语重心长道:“你比你父亲肖斯克更为疯狂、更有能力,哪怕你做错了,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优秀——撒恩。 “我知道,纵使我把王位传给你,你照样不会放过我。不过,我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以洗尽你心底的仇恨,只求你放过达芙妮…念在‘依雷’这个姓氏的份上。求求你!” “你我尚有这层关系啊?”撒恩挺直膝盖起立,发出声声狂笑,肩膀夸张地颤抖着,“哈哈哈哈……”他的身材颇高,上身紫色外套敞开,露出成排精建腹肌,一头酒红色斜留海,突显张扬姿态。 “笑什么?”长者问,“难道你不姓依雷?它代表珍宝,是我们家族的荣誉象征啊,撒恩。” “姓氏,被某些特殊人群归类为利用工具;套在遭家族摒弃的个人或个别家庭头上,则是奴隶的框架。而我的印象里,这个被国人称作‘依雷’的黄金家族,是让我在监狱里头待了整整20年的无情符号! “我只在乎,它害得我所有亲人都死在牢里的这份冤仇!”笑与怒更替彰显,减不了他的容貌本质:一张脸如玉甚英伟。 撒恩俯身贴到伯父脸上,面对面、眼对眼,宣泄沉积的愤恨:“而你,萨波达,我亲爱的伯父,你要我如何感念这个与你有关的肮脏族徽?” “那你要我怎样才肯放过达芙妮?”萨波达国王又问,“或者没有商量的余地?” 撒恩的身躯像把折尺,脑袋朝下抵住国王的额头,道:“把‘玄冰寒胆’交给我,这是你目前唯一赎罪的方法。” 萨波达寻思:他要寒胆?那是天下至寒的灵药,他为何会提到这件宝物…… 国王百思不得其解?撒恩竟突然手捂心口,神色变得极为痛苦!此般病痛好似一把尖锐的锥子,一寸一寸地扎进他的心窝,毫不留情地施以高温加热烧灼……无以复加的痛楚持续升温,少年步伐不稳,往后退,人仿佛疯狗般狂喊乱叫,终至全身滋生青色火焰! “啊……”撒恩仰面悲号,叫声凄厉,令萨波达胆战心惊! “你怎么了?”萨波达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鬼火在燃烧、侄儿在嚎叫!他愈发坐立不安,断断续续呼喊侄儿的名字:“撒…恩,撒恩……” 国王处于惊骇状态,没发觉房间的墙壁上多出一个黑洞,有名矮小的男人步出洞外。恰逢少主痼疾发作,迷宫神能者小弯匆忙跑过去,从怀中掏出一朵冰莲递给撒恩:“殿下撑着点!冰莲属下给您送来了!” “谢谢你。”堕入疯狂的撒恩一语道谢,没来由地单手向旁擒拿,五指掐住小弯脖子,往上托起——呼!浓烈的青冥烈焰由内向外扩散,矮小的男人即刻烧为灰烬。 拿在手里的冰莲伴随他的骨灰洒落,撒恩一口咬住掉下地那朵沾满同伴死灰的洁白莲花,无情咀嚼着吞入腹中,神志这才清醒。 “感觉真好!”他舒畅地展开双臂,享受退去火毒后神清气爽的美妙快感,“小弯,能为我牺牲,是你的光荣。放心,你不会孤单的。过不了多久,我会让成千上万的达官显贵、王亲贵族下去给你提鞋。哈哈哈哈……” 撒恩仰头狂笑,笑声交织余火在空气中卷扬,状若八爪鱼的触手!曾经有位好忍的棋手对他说:疯狂,你就输了,一直疯狂,你就赢了。他咬定此话,拿疯狂打破纲常伦理,百无禁忌。 自打此人出现,萨波达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战栗惶恐,但这回的反应格外焦心,以至于忘记偏头痛在发作中。他虚胖的身体,漂浮着上空鬼火的影子,表情惴惴不安:也许,未来的哈多利会像庞克监狱那样,毁于青冥。 万里白云,川流不息——飞往哈多利首都的一架私人飞机上,夜枭盘坐在地,膝盖前边有盘围棋落子数十,他跟自己对弈。 夜枭两旁的座位坐着稻草人斯卓登,跟秃鹰克塔尔,力士马斯高的座次靠后。力士用单指倒立于椅面,撑起降下,锻炼臂力。 “枭,我刚接到撒恩电话,殿下说幸好你那朵冰莲送得称心,要是晚了,他不知还要受多少怒火焚心之苦。”克塔尔把脸转向窗外,与白云作伴,“另外,殿下还说……小弯做了他的‘药引’了。” “咳咳咳,小弯不会白死,将来会有更多所谓的‘贵族’为他殉葬。”夜枭举棋落下一枚黑子,“这事免不了会伤你们的心,我在此拿命担保,不会再有下次。如果违约,我愿意做下一个‘药引’。” “小弯定是撞上殿下旧疾复发了。”马斯高面有忧色,“等价交换,‘青冥鬼火’这项神能的‘利息’不小啊。” “咳。试想,低等如一条狗,倘若自幼就被人关在笼子里,也会酿下心病吧?何况撒恩是那么的桀骜不驯,所以才有他今日的疯狂。”夜枭又放下一枚白子,“也就是这股疯狂的复仇欲,害得他在练功时怒火攻心,落下今日这项顽疾。” “殿下的心给仇恨掏空了,秉持这样信念的人,练功进步最是神速,也最易入魔。”克塔尔伸手进内衣口袋,掏出一颗皮蛋,拨开外壳……“我猜想,复仇成功后,他的个人计划书会是一张沾满仇人血污的表格,只有血,没有内容。” “计划…是啊,人都该有个咳…咳咳计划。在世无声无息一趟,不如轰轰烈烈一场。”夜枭改执黑子入局,“你们呢,想做些什么?我们共同分享心愿。” “开家皮蛋作坊,用最好的马尿腌制最出色的皮蛋。”秃鹰轻咬一口皮蛋,细细品尝。
力士问他:“这种事你老早就可以做,不是吗?” “不一样,”秃鹰回答,“那时我还不喜欢吃皮蛋,我是认识你们之后才爱上它的,可已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你呢?力士,不会想开健身房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就是健身房。”马斯高改换另一手的手指支撑起降,“稻草人,别老不说话,你呢?” “等她到死,爱她到死。”斯卓登黯然垂首,“看在上帝的份上,拜托你们不要再问这事了,我一伤心就想杀人。” 克塔尔把头转回舱内:“我最好奇的就是你了,枭。” “我想做的有很多,第一志愿不想讲,第二跟第三倒可以说说咳…咳咳。我有意改善这个王国的愚昧和病弱这两项弊咳…病。”他捏起一枚白子落下,“时下,哈多利仍未明确的开出治疗这两大‘疾病’的有效方子。 “‘治病’的相关资金的投入,还不如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邓科利特。当中尤以国内夏滨省当局最没人性:在那里,因借钱、偷钱、抢钱用来抓药看病而走上犯罪道路的事件,不是新闻;没钱读书的文盲,满大街都咳咳咳…是; “有人晚上居住在公墓,白天再挪开棺材盖,自内爬出来讨生活; “可卡亲王的属下是当地公开的、有合法执照的黑社会。他们僱用的非公职人员,都敢向有求于他的民众漫天要价。萨波达曾经予以必要性的整顿,那帮人也确实收敛了些。可‘衙役们’仍会暗示民众要找‘熟人’来,没‘熟人’,就百般推诿,万般刁难。 “假如直接掏钱给他,他又扭捏作态,就像私娼接待生客,想做又怕开价会惹来麻烦。于是乎咳咳咳…‘熟人’越来越多了,多到泛滥成灾。每个人都抢破头去攀附可卡手下的恶势力,哪怕那人在他们内部的职位仅芥菜籽那么大,想巴结权势的也大有人在。 “人人想搞特权,人人拉帮结派,人人为己,又人人都痛恨谩骂特权。老百姓心里恨的、嘴里骂的,其实是他们自咳咳咳…己。老百姓不肯一碗水端平,个个想攀关系、走后门,拿盆子锅子来舀水,社会才会乱套,黎民才会下贱,这叫自甘下贱咳咳咳…… “世界上不存在破坏不了的规矩和道理,想要个处理事情公正、不偏袒任何一方的‘时钟’,就要先想办法拴住离‘时钟’最近的那帮人,才能做到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而哈多利最现实的国情是:王室把老百姓完全驯化了,百姓都俯首帖耳惯了,将‘服从’视作理所当然的天性,似乎一万个天经地义。 “小学生的考卷单写上萨波达的名字,后面加个‘万岁’,就能拿60分,算过了及格线。所以,老师教出的多半是傻子。所以,封建剥削滋生的弊端,才会没完没了。所以,老百姓永远都是权贵阶级享乐的牺牲品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