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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一封家书】

    邺城大决战的同时,在北周境内也打成了一锅粥,负责攻略河南的尉迟迥手下大将檀让被北周军河南道行军总管于仲文利用骄兵计大败生擒于成武县城郊;义军徐州总管司录席毗罗也在徐州大败,最后死于乱军之中。

    北周境内各州郡纷纷报捷,可谓是一路凯歌,关中要害潞州被李穆攻破,韦孝宽大军在邺城停留三日,便长驱直入,进军关中。

    邺城北城一处民居,三进三出的院落,四间红木绿瓦的平房,院中红漆兽环大门旁矗立着一棵干枯的黄杏树。将近九月,杏树只剩下了一副枯干,树下堆积着一层枯叶,一阵寒风卷过,地上的枯叶荡起一阵漩涡。

    一个身着大袖青色合领长袍,头戴白色纶巾的男子矗立在树下;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张瓜子脸被口鼻之间淡淡的青须衬托的十分俊朗,但俊朗的脸上却现出病态的苍白,一阵秋风拂过男子的面庞,耳畔修长的双鬓随风微微浮动,男子心事重重地望着长安方向发出了一声悠长地叹息。

    这时,从屋中走出一个身形魁梧,面相威严,一身短打扮的汉子,男子来到少年身边,恭声唤道:“龚主簿,看着天气怕是要下雨了,咱们还出去么?”

    少年收回了思绪,看了看阴沉的天际,和煦地道:“嗯,带上几把油纸伞,养伤的这些日子着实把我闷坏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

    这名少年便是龚非,当日在邺城大战之时被流箭所伤,箭上淬有狼毒,被救下时已经全无知觉,所以没能继续随军出战,董寂已经率军跟随韦孝宽奔赴关中,临行前将龚非安置在这处平居养伤,由吕筱和十余名亲兵照顾。

    龚非昏睡了七天,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那种重生的感觉再次洗礼了他,这几天伤势已经愈合大半,但他的心情却还是一样的沉郁,倒不是因为没能参加接下来的会战,而是在牵挂着一个人。

    来到这个时代四月有余,他还是第一次和meimei丹阳分开这么久。回想起刚刚来到南北乱世,自己第一次睁开眼时出现在眼前那个为了埋葬客死异乡的大哥,宁愿卑躬屈膝的妙龄女孩儿,那张清秀可人的玉颜,还有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哪怕是一瞥一笑,都令他记忆犹新,一想到这些,龚非的心弦便会被深深触动。

    出了院门,龚非引着吕筱和几名亲兵沿着一条甬道向前走去,一阵秋风袭来,穿透了龚非的衣衫,右臂的伤口被寒意渗的隐隐作痛,龚非的双眉也不禁微微一蹙。

    吕筱见状连忙探身问道:“主簿,伤口还没痊愈,咱们要不要?”

    龚非淡然一笑,轻轻挥了挥手,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吕头领,这附近有没有代写书信的地方?”

    吕筱想了一阵,迟疑地道:“这个,属下还真的不知道,不过,属下每天去接郎中的那个集市可能会有!”吕筱顿了一顿,好奇地问道:“主簿本就善与捉刀代笔,要写书信何必去找那些文弱书生?”

    龚非被问得哑然,开什么玩笑,自己对古文一窍不通,毛笔字写的更是奇丑无比,虽然丹阳的理解能力很强,也未必能识得自己画出的那些奇怪符号!

    想到这里,龚非淡笑一声,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实用的借口道:“自从右臂被流箭所伤之后,已经好久没提笔写字了,这一时写起来效果也不会太好,那就去集市看看,走吧!”

    虽然刚刚经过一场厮杀,但邺城之中却无半点萧条气息,他们本就是北齐百姓,自宇文护灭掉北齐,直到尉迟迥在这里屯兵,这里的百姓便已经习惯了这种再三易主的生活。

    这条位于北门中心的集市不算太大,东西线长不过一里,但是酒坊、茶肆、rou铺、药房、大小摊位林立排开,行商小贩穿行于行人之间,颇有些“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韵味。

    穿过林林总总的人群,龚非的眼睛一直在寻找着,一路搜寻,他的眼睛终于落到了一家茶肆门口,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杵在书桌上打盹儿的书生身上。

    龚非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茶肆门前,见青袍书生还在酣睡,龚非试探性地敲了敲桌面,半晌之后,书生才糊涂虫一般,睡眼朦胧地抬了头。

    龚非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不由得打心眼儿里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这位糊涂虫身着一件满是补丁的乌色宽领长袍,头上的公子冠更是破旧不堪,在左侧耳畔竟然镶着一朵不伦不类的黝黑色布花。

    书生也仔细打量了一阵身前这几个人,然后起身颌首,声音低迷地问道:“不知几位兄台有何贵干?”龚非连忙拱手道:“哦,贵干不敢当,不知先生能否待龚某写一封书信?”

    书生闻言不禁一阵苦笑,满脸辛酸地道:“实不相瞒,小生虽然识得一些字,却以说书讲话为大户人家唱唱段子为业,前些日子的两军大决战百姓被射死无数,小生的皮鼓将就在其中;我也因此断了营生,若是先生急用,小生现在真的是力不从心了。”

    龚非闻言愕然不已,敢情这个书生是因为自己断了生路,看他那副疲软的样子真的就是几天没吃饭了。龚非心生愧意,挥手笑道:“无妨,无妨,先生几天没吃饭了吧?来来,咱们先去就近的酒家吃几杯水酒,吃饱再写也无妨!”

    书生惊讶地看着龚非,吕筱见状也深表同情地解释道:“先生不必惊讶,我家公子说的是真的!”

    书生又是遇到外星人一般看向龚非,龚非也不动怒,拱手说道:“先生,请吧!”

    龚非将书生请到了就近的酒家,定了一桌好菜,这位书生真的是饿坏了,龚非刚敬过一杯酒,他便一股脑地大吃海吃起来;酒足饭饱之后,龚非也不急着写书信,而是叫小二换上香茗,开始与书生聊了起来。

    书生的名字叫做陈绪,本是北齐范阳人氏,当初卢昌期起兵造反,宇文神举击溃叛军血屠范阳之后,陈绪便带着母亲离开了家园,开始了流亡生涯,母亲患病死后,陈绪只身来到邺城,本想凭着舞文弄墨的本事谋一饭吃,却不料又撞上了尉迟迥起兵。

    之后发生的事便不甚了了,陈绪的一番遭遇让龚非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同情感。

    听完了他的故事,龚非叫来笔墨纸砚,转首对陈绪道:“陈兄,可以开始写了么?”

    陈绪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提起了提毫蘸墨,龚非在房中一边踱步一边构思着书信内容,陈书生则行云流水一般让口语化作文字。

    龚非见不管自己语速怎样,陈绪都能从容记下,不禁产生了浓厚兴趣,逐渐提高了语速,经过一番探视,龚非终于心悦诚服了,陈绪的听觉和记忆简直惊人,用过目不忘来形都不过分,真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个乡里神童!

    除此之外,龚非还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从见到这位书生之后,一直到现在,陈绪都像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脚。

    龚非一阵纳罕,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好奇地拱手问道:“陈先生,你的双脚可有不适?”

    陈绪折好书信,来到龚非身边,刚要呈送书信,被恩公这么一问,陈书生脸色顿时尴尬的通红,站在那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龚非又看向了陈绪脚下,这次终于看清了究竟,陈绪脚上那双布鞋已经磨的露出了脚趾,不仅如此,右脚的鞋底更是凶狠地张开了口。

    被龚非这么一直紧盯着尴尬处,陈绪惨然施礼道:“呵呵,贱足太过肥大,磨破了鞋,让恩公见笑了!”

    龚非微微向吕筱打了个手势,吕筱闪身退去,不多时便提着一双新布鞋赶了回来,龚非接过新鞋递到了陈绪身边,陈绪一见连忙推搡道:“恩公万万不可啊,小生只是为恩公代写了一封书信,那里受得起恩公这么抬爱!”

    龚非早已心生恻隐之意,此时正好借势说出自己的打算,是以一见陈绪推脱,连忙近身上前道:“陈兄不必推辞,其实龚某另有打算,不知陈兄可否容我道来?”

    陈绪闻言又是一礼道:“陈绪谢过恩公,恩公但讲无妨!”

    龚非心中大喜,扶着陈绪在桌边坐了下来,龚非端起香茗轻呷了一口,对陈绪说道:“陈兄如果继续在这邺城之中寻求生计,恐怕也只有饥一顿饱一顿,龚某刚刚观察陈兄撰写书信,不禁听力和记忆过人,书写更是下笔快如,实不相瞒,龚某本是北周幽州防军行军主簿,若是陈兄愿意,龚某想请暂代刀笔吏一职。”

    陈绪在这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巴不得有人来选用自己,又见龚非一片真诚,那里还敢推辞,只是连连叩首道:“恩公如此厚爱,小生哪有不从之理,谢谢恩公,谢过恩公!”

    龚非上前扶起作揖如捣蒜的陈绪,淡笑着道:“陈兄不必如此,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兄弟了,呵呵,赶快换上新鞋,带小弟在这邺城之中好好畅游一番!”

    ......

    陈绪带着龚非等人在邺城之下转了一遭,从民居到街道,低等茶肆到高等酒楼,一下午时间便将除北齐皇宫之外的半个邺城逛了一遍;眼见着就要日落西山,龚非这才在吕筱和陈绪的劝阻下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残阳晚景,古墙山梁,一行人一边欣赏着夕阳下的邺城美景,一边向前游走着,过了一处路口,终于到了距离住所不远的甬道旁。

    一个月的时间里,龚非几乎保持着困兽的生活,为防箭疮崩裂,龚非不得不全身保持着静态,今日一游不免有种初出牢笼的感觉;就在他正兴趣释然地看着两旁古色古香的景色之时,却被不远处一团挣扎的黑影吸引了眼球。

    龚非惊愕地对身边吕筱道:“吕头领,去看看那里出了什么事儿?”

    “遵命!”吕筱应声抬步便走,身后几名侍卫也提高了警惕,迅速将龚非等人围在了中间。

    不多时,就见黑影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惨叫,点点火光飞闪而过,一道细长的黑影快速闪退,另一侧黑影则如泥般瘫倒在地,吕筱身影一沉,在那团倒下的黑影蹲下。

    龚非看的眼花缭乱,正要开口问个究竟,就听到远处吕筱cao着粗嗓门儿呼喊道:“龚主簿,这里,这里有个女孩儿!”

    龚非闻言一惊,连忙带着身边一行人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