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前尘往事
孙九子二目一凝,哪有认输之理,扬袖耍出一式劈挂,袖里夹风,丝丝犀利。风声方起,跛脚僧身形一个后栽,右腿顺势往上一抬,那股邪劲便被推上了房顶。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动,一束光彩洒进了屋中,哗啦啦地又是一阵碎乱,瓦片断梁,落雨一般密集。俯仰之间,赏月楼上已是天窗大亮,吓得陆员外仓惶叫出一声娘音,躲避之时,却不想还有半片屁股撅在桌子外面。 “雕虫小技!”一声喝音,跛脚僧凭空拉起身形,掌心一迎,印向了孙九子的前胸。孙九子双脚急忙交错,鹤步盘后,退步间气顶丹田灌入双臂,蓄满气力之时,身子已在三丈之外。眼见一双若隐若现的掌印迫在眉睫,降魔掌也恰逢时宜的斩了下去。这两家掌法俱是大开大合的霸道,比的正是内家功的底蕴。一较之下,一股黑气与一双掌印针锋相对,顶撞之时,居然不分伯仲。跛脚僧心中一惊,心说却是低估了孙九子的修为。 “嘭”地一声,二人一同收了功法,这种耗神的交斗,任谁都不愿意拖延。屋内的桌椅被扩展开来的零碎掌风掀得七零八乱,陆员外俨然找不到了藏身之所。 面红耳赤的志方一步夺前,二指怒点孙九子,气道:“孙九子,你、你大逆不道?” 孙九子一声怪笑:“哼,一辈子屈居篱下,士可忍孰不可忍!二师兄啊,你为人憨厚老实,平日间也待九子不薄,但劝你莫要卷入这场纷争,以免伤了我们的和气,损了自家的道行。” “冥顽不灵,一派胡言!”一声怒喝,志方暗劲押入拂尘,施展出与座佛的开门之法,银光乍现。再看眼前,一把拂尘甩出千丝万缕,丝丝银线凌动得嚇嚇生风,丝尖闪亮,线彩犹如钢针一般锐利。 孙九子泰然自若地望着的志方,虚打一声道号:“无量天尊,与座佛果然偏心,崂山道观的开门之术,三十年来,我却是第一次瞧见!唉,师傅啊,进门之时,你就无心赐我一个法号,难怪我予三清之缘乃是虚心假意喽。师兄啊,我暂且这样称唤予你,可一旦银光乍现,就莫怪九子不念同门之谊了!”说完,孙九子一拉身形,摆出了相迎的架势。 当下的孙九子在志方看来十分的陌生,几十年的朝夕相处,孙九子一直是一个尊重师长,唯唯诺诺的乡人。眼前,这位师弟的音容相貌,已然大大超出了志方的所有想象。一时间,他迷愣当场,手中的拂尘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画虎画皮难画骨,识人识面不识心啊!东尘子自视读得懂天下万物,却不想被座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志方啊,你且收了银光乍现之法,这孽障绝非敞开门户那么简单!”说完,跛脚僧一点地表拔身而起,空中扬起双臂,四指在前,拇指在后,对着孙九子连连点去。此乃正是跛脚僧的看家本领,分筋术。 分筋术乃是金蝉寺的绝学,当年“苦菩提”在玄冥洞中面壁了十七个寒冬酷暑,才将此法得以参透。而跛脚僧正是苦菩提的闭门弟子,亦是分筋术唯一的传人。当年法号,智心。 孙九子自持补了一尾鱼的功法,又身怀二十七载的修为,眼见来势并未感到惊诧。他双足扎根,贯通气脉,只感觉身体中的黑气如同泉涌一般源源不绝。嘴角得意地一扬,一双手掌中的力道便注入了七成的功底。一接招,孙九子的心中更是豁达,只感觉跛脚僧点来的指法宛如绵绵细雨一般顺滑,若是气力稍加,足可一挫而就。想到此处,邪气毫无保留,气脉大开,十成功力徒然增入双臂。一声暴喝,。孙九子全力打出双掌,两股黑气犹如两条恶龙,风卷残云一般地向着空中的跛脚僧追去。 “来得正好!”跛脚僧低吟一声,绵软无力的指风悠然而变。四指一缩,大拇指由后顶前,赫然捅出去的两道劲风,潮鸣电掣一般速疾,赶在两股黑气来袭之前打入了孙九子的双腿中间。 “啊!”一声惨叫,孙九子仰面栽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他面部扭曲,五官挪移,太阳xue上青筋暴涨,其形其态可见痛苦至极。 跛脚僧从空中落下身形,信步走到了孙九子的近前,厉声道:“你若不尽全力,柔风细雨足可断你性命。你若使尽全力,任督二脉自会暴露无遗,分筋术的滋味也会让你生不如死!哼,孽障,西尘子的道板还不快快交出?” 豆大的汗珠从孙九子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蜷缩着身体在地上蠕动着,仗着上下两排牙齿紧紧相扣维持着神志,万分的痛苦已然折磨得他说不出话来。他榨出了身体中尚存的一丝体力,颤颤巍巍地将右手伸入了怀中,摸索了良久才将一方木匣扒拉到了地上。 跛脚僧弯腰将其拾起,小心翼翼地弹了弹木匣上的灰尘,睹物生情,犹如故人就在眼前。他面色神伤,自顾自道:“唉,吾辈若是不绝,邪气确是不消!西尘子啊,当年你我饮下了隔世之酒,你可曾经想到,赴你后尘者竟是如此茅庐之辈,欺师灭祖之徒呢?真乃可叹可叹啊!”一扫眼下,跛脚僧立时换了一副面容,恶狠狠地目光中充满了杀机,几十年间积攒的满腔怒气,此刻确要一并发作。 “轰隆隆。”突然,敞开的顶棚上传来一声雷动,紧跟一条闪电划下,正好击中了一堆桌椅碎木。火光一闪,乱木中顺时燃起了白烟,就在这迟疑顾望之际,大雨倾盆而至。 跛脚僧透过顶棚上的窟窿,望了望风云突变的天色,摇了摇头,垂首道:“天亦有情,可怜崂山道观两辈英才皆是蒙受了噬心鱼的毒害,气不长存,命不长久啊!”说完,眼睛一闭,扬掌往下拍去。 “嘭”地一声,楼板上显出了一个硕大的方洞,跛脚僧闻音不对,急忙开眼一瞅,一掠楼下,正与台案中的掌柜撞了一个正脸。颇脚僧一脸的迷愣,掌柜的却早已是魂不附体,腿一软,摊在了地上。 “水遁术。”志方面无表情的说道。 “孙九子溜了?”跛脚僧紧问道。 “溜了!”志方答道。 “就凭这几滴雨?”跛脚僧追问道。 “我怎么躺在水里啊?”晕厥过去的陆员外被雨水浇醒,抢答了在他苏醒之前,跛脚僧向志方提出的疑问。
孙九子命悬一线之际,应时而至的雨水却是有意无意地“挽救”了他的性命。纵然他身上背负着分筋术的极致痛楚,依仗着水遁术,逃之夭夭亦绝非难事。 跛脚僧望天兴叹,抱怨着好人命短坏人不绝之理,而付给修缮茶楼的银两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赶往崂山道观的路上,志方一直喋喋不休的追问,而跛脚僧因为拿到了西尘子的遗物,对其所问也是胸有成竹的应承,直呼有此道板指引,与座佛与陆员外都可逢凶化吉。 一路颠簸,陆员外走得倒也顺畅,只感觉一双腿脚轻盈无比,翻山越岭倒也不费多少气力。孰不知,他的身后,一直跟随着志方的口诀。 日薄桑榆,一行三人来到了崂山道观。门前,早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道士,跛脚僧身影一现,浩浩荡荡的队伍应声跪成一片。前面一排是几个年迈的老道,志方一见,应时加入其中,跪在了第一排的第二个顺位。 跛脚僧外眉斜眼地瞅了瞅,道:“平日不烧香,临阵抱佛脚,佛门中人却如凡夫俗子一般世俗。快些起来吧,我李太乙身健体强,还不到拜祭的时候。” 跪在第一排第一顺位的是一位年约七旬的老道,他抽了抽红通通的鼻头,哀声道:“无量天尊,大和尚啊,你可得救救我恩师的性命啊!” “去去去,求和尚去庙宇,我李太乙不喜这套!”说完,跛脚僧双手一背,一瘸一拐,径直往养心阁走去。身后,茫然不知所以的陆员外,一步三回头地跟去。 九十九节高阶,跛脚僧颠簸而上,养心阁的门前,与座佛的弟子志圆翘首以盼,火烧蚂蚁一般地焦急,心说:“跛脚僧啊跛脚僧,人命关天的危急时刻,你怎能如此怠慢啊!” 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算熬出了头,跛脚僧的脑袋刚刚高过最后一节台阶,志圆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跪拜了下去,方要开腔,跛脚僧却一言抢先,道:“你是志圆,东尘子的大弟子!” 志圆应道:“回跛长老,贫道正是志圆,家师仙体呈不祥之兆,恳请长老搭救啊。” “哎哟我的天哪,可累死我了!” 跛脚僧一回首,望着刚刚登上台阶,挥汗如雨的陆员外,问道:“渴吧?” “口干舌燥,肚皮都要裂了。” “若想活命,就莫要停歇,在这九十九节高阶上来回走动。切记,一滴水都不要饮!” 养心阁内,与座佛面如铁灰,盘坐在金色蒲团之上,宛如石塑一般安详。 跛脚僧走到近前,细声道:“你那宝贝徒弟果然心怀大志,把噬心鱼种在与座佛的身上,补气补力当是不同凡响啊!东尘子啊,你与西尘子师出同门,我与他相交莫逆,与你自然也不外乎。可是当年,他挥剑自刎之时,你却不应当听之任之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