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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弥天大谎

    夜里,陈瑞瑜再次梦见九爷爷,不,该称叔祖父,他恍惚记得,儿时曾在九叔祖父身边住过半年。但仅是如此,这九叔祖父......陈氏一族可是人丁兴旺之象啊,真不知会有多少陈家分支,又有多少陈氏子弟。

    陈瑞瑜依旧没有想起叔祖父的姓名,按说这等陈姓大族,该是容易打听到才对,不过,他分明心里知道,这位九叔祖父已经很久没有露面,甚至下意识的知道,家里其余的亲人也都不知叔祖父的下落。可这父母呢?亲戚呢?还有没有兄弟姊妹?这些依然一片茫然。但为何偏偏记得这位叔祖父?

    梦里依旧是辽西镇远堡,还是那口井,只是这回视角放到了井内,那近水面半丈高处分明有一处暗xue.....

    宅院大了是好,江南花园也是不错的景致,可这大宅门,可不仅这样便就是了的。

    这不,大清早的,麻烦便来了。

    昨夜的一顿饭,还是陈宁萱事先想到了,买的干粮饼子、rou食,二十多人也就凑合着对付了。陈宁萱带着两个丫头,还有......穗儿,张世强的朋友叫冯志,妹子只有个小名儿叫穗儿,忙了几乎一夜,将三进院子里的每一间房都细细察看过,让胡十七寻来账本,将所有的家什、瓷器等等一一记入帐册。自然,这并非几个时辰的事儿,倒是先将众人的住处安置出来,一晚上也就办成这件事儿。

    穗儿这丫头虽才十四,却的确会cao持家务,这顿早饭,便是她全力捣鼓出来的。当然,陈宁萱得出身不必说了,这厨房的里事儿不过一知半解,何况就算在难处,也没再厨房里多待过。那两个丫头更不必说,本就是当作“玩物”圈养出来的,那厨艺只限于弄几个精致小菜而已。

    这可是二十多人的吃食,穗儿那丫头也从未cao持过这么多人的饭食,自然便就糊了。好在不是夹生,陈宁萱等几个打下手的也都没了主意,这会儿若是从外头买,可也晚了。便将就着呈上去,陈瑞瑜倒没多在意,只是微皱眉头,到底还是吃了。不过,待他见到那帮汉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倒着实吃了一惊。

    张世强便低声解释,说是这些汉子可从未大清早的便吃上一顿大白米饭,不仅管饱,还管够,弄得陈瑞瑜寻思,是不是太浪费了。

    这厨子自然要添人的,一个还不够,还有采买什么的,总之是一摊子事儿,陈瑞瑜觉得头疼,索性都交给陈宁萱处置。

    张世强、秦忠、曾全倒是商量了一夜,也与那些汉子们都谈论过,陈瑞瑜虽未具体交待下什么规矩,几人到先商量出个法子。这院子这么大,打扫总要人吧?张世强便做主让这些汉子都分划出地儿,不值守的人便学着扫地,光干净不成,还得不能弄出灰来。那些汉子尽管骂骂叨叨,但瞧着清早一顿饱饭,便都指着张世强撒气,却没一个不听吩咐。

    陈瑞瑜瞧着暗自点头,鼓励了张世强几句,便独自满园子的溜达,东瞧瞧西看看的,倒像是在找什么。张世强等人初还时刻留意着,没多久便被陈宁萱那边一大堆事儿给招去了,竟是没一个留下的。

    陈瑞瑜独自登楼远眺,看着风景寻思着,这么多人看样子都的留下了,可这财源,还没影子呢。

    午时的饭菜是那两个丫头晓霜、香芹送上楼的,却是提着两个食盒,瞧拿出来的饭菜,想必是专去外面的酒肆买的。陈瑞瑜独自吃完,也不管两个丫头静立一旁候着,只顾琢磨发财大计。

    待收拾完碗筷,两个丫头相互看了一眼,那晓霜便轻声问道:

    “公子,可要听曲儿?”

    陈瑞瑜被打断了思路,没好气的喝到:“问你们了么?”

    两个丫头吓了一跳,立即跪下磕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陈瑞瑜回过头,想想这才是两个十四岁的丫头,虽说这世道已经可以出嫁为人妇,但毕竟还是孩子,便缓了语气,道:“留你们下来,是成全那管家的一片好心。你们只管好生在家待着,别胡思乱想。”

    “是。”两个丫头应道。

    “起来吧。”

    “谢公子。”

    陈瑞瑜想了想,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是小姐吩咐的。”晓霜低声道。

    “以后你们只管跟着她,听她的吩咐做事,以后这些事儿让张世强来办。”

    “是。”

    “下去吧。”

    两个小丫头规规矩矩行礼,退出去,下楼的动静却快了许多,显是吓着了。

    陈瑞瑜觉得好笑,又一想,倒也没觉得什么。这年头一个女子,自然是要依附男人才好,适才两个丫头怕是动了心思,论起来也不算错,毕竟是专门有人教的。

    这些念头随即又丢开去,陈瑞瑜接着寻思,眼下住处定了,还得先去寻那个周墨璐才好,至于这院子里的麻烦......陈宁萱倒是可以留下,总得有人管这家才好。那些贼么?若是敢来,倒是要让他们瞧瞧厉害。陈瑞瑜暗想着那些背后隐着的人物,想要寻我的麻烦,那便走着瞧。

    到了晚间,那牙行的人送了文书过来,陈瑞瑜下楼接了,刚打发人走,却瞧见那个叫晓霜的丫头躲躲闪闪的站在门外。

    “什么事儿?”陈瑞瑜问道。

    见陈瑞瑜问,晓霜便答道:“不知是不是公子吩咐的?那边的人在砍树呢,奴婢觉得.....有些可惜了。”

    “砍树?”陈瑞瑜纳闷,自己当然没说砍树,难道陈宁萱吩咐的?不可能,这园子没了树,那不成了校场了?

    过去一瞧,果然张世强领着人正琢磨着对树下手,还好晓霜禀报得早,一棵树只砍了一半。

    “这是做什么?”陈瑞瑜脸都要气白了。

    “公子,”张世强笑道:“小的寻思,这若是那个不长眼的来惹麻烦,总得有些趁手的家什吧?这树凑合能砍出几根哨棒来。”

    “蠢人。”陈瑞瑜哭笑不得,这张世强也是一片好心,可这怎么跟他说?

    张世强这时也瞧出不对来,虽还不晓得错在哪儿,却知这树定是砍错了。

    陈瑞瑜吸了口气,忍了忍,道:“去胡十七哪儿领银子,到外面铁匠铺子里定些铁棍,人手一根,你们力气还有吧?”

    陈瑞瑜扫了一圈壮汉们,那些人立即做摩拳擦掌状,却是没人乱嚷。

    “有就好,若是有人闯进来,只管给我打。”

    “是。”众人一口应到,却是带着几分当初惹是生非的意味。

    “公子,”一个声音犹豫着传来。

    一瞧,却是张世强的朋友,穗儿的哥哥冯志。

    “说。”

    “小的觉得,有根木制的就好了。”冯志还是第一次与陈瑞瑜说话,有些不利落。“小的意思是,铁棍.....不小心便要出人命的。”

    陈瑞瑜瞧了瞧他,觉得此人倒非莽汉,不过,却没对他点头,而是对着所有的看了一圈,道:

    “有力气的只管将铁棍给我轮圆了,张世强。”

    “在。”

    “一会儿去写个牌子,挂在墙上,就写:私家宅地,贼匪擅入者死!”

    事后,待张世强拿着块写得歪歪扭扭的牌子来见陈瑞瑜时,又遭了一顿骂,闷头闷脑之际,却听陈瑞瑜让唤了那个冯志过来。自然,牌子是没挂的,铁棍也没有人手一根,这差事由冯志做了去。不仅如此,三日后,那些壮汉这轮流值守的差使便归了冯志分派。张世强心里多少有些别扭,但瞧着好友受陈瑞瑜重看,也有些高兴。

    冯志领了差使,便将壮汉们都集中起来,依旧分为三班,轮流值守,但闲下来的,不仅要继续打扫庭院,还要学着战队出cao,完全是冯志在军营里学到的那几手花样。这些自然不能成军,但管教这些闲散惯了的汉子们倒也合适,没多久,那些汉子便有模有样了,至少偶尔陈瑞瑜带出去几个,俨然便是家养的家丁随从。即便如此,陈瑞瑜也没有轻易开口留下他们,目前满足于顿顿大米白饭,也就足够了。

    如此过了几日,宅子里慢慢有了条理,各自也都知晓如何做事,如何进退,陈瑞瑜这才将关成安换了回来,顺带着将那些金银一并带回。那边院子里的陈宁锦、陈宁馨、陈宁琪三人已知这边买了新宅子,却没人招呼她们搬过去,尽管心内焦急,也只好耐心等着。陈宁萱抽空回去了一趟,几人也不知说了什么,总之是没出什么乱子,万事都只听陈瑞瑜安排。

    第五日上,陈瑞瑜带着张世强、秦忠二人回到这边院子,留守的曾全小声禀报了张得安的情形,便在厅里将张得安唤了来。

    多日未见,张得安仍旧是那副顺服的模样。陈瑞瑜示意几人都退下,这才开口说话。

    “这几日过得如何?”

    “还好,多谢公子。”

    “张公公怕是不会回来了。”

    “是,小的明白。”

    “哦?你明白什么了?”

    “张公公怕是出事了,不然,不会就这么没有音信。”

    “嗯,直到昨日,我才打听到一些消息。那晚有一场火,烧死了几人,虽无人知道死的何人,但.....我花了不少银子,才在一人手里买下这个。”

    说罢,陈瑞瑜亮出那块东厂腰牌。“你可瞧清楚了,是不是张公公之物?”

    “是,小的瞧见张公公曾佩过的。”

    “嗯。张公公怕是死在那场火里,这块腰牌,便是在火场里捡到的。”

    张得安面有吃惊,却并不大变。这几日,他早已想明白自己处境,这张公公最好是死掉,若不然,仅凭这几日没瞧见自己,保不定回去便要自己死的不明不白的,知道这个消息,反倒安心,只担心日后如何活下来便好。

    “你大概也想明白了吧?这回宫,才是适合你的去处。”陈瑞瑜将腰牌放在桌上。

    “是。请公子教我活命之法。”张得安道。

    陈瑞瑜再次打量着他,心里依旧是在赌。

    “我这个法子......有几条。”

    “请公子示下。”张得安轻声道:“公子对小的有活命之恩,小的若能活下来,定将回报。”

    “回到京城,你进宫是不成问题的。这进宫之后,便全看你自己的了。”

    “是。”

    “你想过进宫后该做什么么?”

    “想过,”张得安又摇摇头,道:“还请公子教我。”

    这想过便好,陈瑞瑜相信张得安要比自己更知道这皇宫内的凶险,只要他还想活命,便不会乱来。

    “进宫之后,你便去禀报魏公公,有了这腰牌,你要见他也不难。”

    “是。”

    “见了魏公公,你不妨实说,这张公公不见了,你等了多日,没有音信,便就独自返回。”

    “是。”张得安身子往前倾了倾,显然这些是想到了,但关键的是以后。

    “你可知张公公办的什么差使?”

    “不知。”

    “嗯,这要命的便是这个。”陈瑞瑜顿了顿,见张得安面色白了些,才道:“若是秘事,这张公公不见了,魏公公定然不快,说不准便要发作在你头上,所以,这回宫也未必能活。”

    张得安尽管已经想到,还是微微发抖,屈身缓缓跪下,叩头道:“请公子教我。”

    还好,不算是个笨人。这张得安只是在宫里久了,却不是木头脑袋,若不然,还不值得冒这个险。

    “这先跟魏公公说的话,你不妨都实说,就是遇到我也可以说。”陈瑞瑜顿了顿,打量下他,又道:“那魏公公若是仔细,想必必会派人打探,你在客栈里的事儿,是瞒不了人的。所以,必说实话。这腰牌却要说是张公公留下的,想必,你不会笨到这也要实说吧?”

    “是。”张得安渐渐镇定下来,却依旧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头,问:“然后小的该如何?”

    陈瑞瑜笑了笑,道:“说完之后,不管那魏公公是发怒也好,是不动声色也好,你便要立即说个故事给他听,才能保得住一条命。”

    张得安跪着往前行了两步,来到陈瑞瑜面前,俯首听着。

    陈瑞瑜轻声道:“当然,这故事编出来,也是凶险的紧,说不准也能要你的命。但若是魏公公信了,说不定还会好好重用你。”

    张得安听得呆了,却一时想不明白这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你可以再想一想,是留在外头躲着......你这个身份,我也无法多留你。再说,魏公公迟早有一日会寻了来,东厂提督锦衣卫,这天下怕是没有人能躲了去。”

    张得安点点头。

    “或者,便是我适才所说,博上一把,只要魏公公信了那故事,不但你能在宫里活得好好的,必会重用你。魏公公如今在司礼监,又掌着东厂,你也该知道被重用是什么样子。”

    陈瑞瑜说完,便不再说,由着张得安去想。

    过了会儿,张得安开口道:“小的还是进宫去。”

    “好。”陈瑞瑜道:“人生一世,该博的就得博,荣华富贵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有自己想法子去博才会有。”

    “小的谨记在心。”

    陈瑞瑜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你便说,那****出门寻张公公的消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四周白雾蒙蒙,不辨方向,你正害怕时,却见一须发皆白的道士自天下飘下.....”

    陈瑞瑜扫了张得安一眼,见他一字不漏的听着,便接着道:“那道士飘到你身前,伸手一挥,你便有些迷糊,却听他说什么:以下的可是关键,你要一字一字的记下。”

    “是。”张得安又跪着行了一步,就在陈瑞瑜膝前仰头听着。

    “四月乙巳,皇上遣魏忠贤往京南巨马桥祀龙王祠;六月癸未,左副都御史杨涟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丙申,皇子次子朱慈焴薨。”

    张得安一字字记在心里,先是丝毫没在意说的什么,转而面色发白,浑身发颤,狐疑地望着陈瑞瑜。

    陈瑞瑜不动声色,问:“都记下了?”

    张得安哆哆嗦嗦的答道:“记下了,公子,这......”

    “这自然是那白胡子道士说的,”陈瑞瑜紧紧盯着他,道:“你且记好,莫差了一字。”

    “是......是。”

    “那魏公公一听,自然也跟你一般,满腹疑虑,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些必是要应验的。那白胡子道士说的这几条,便是要保你性命,你可仔细琢磨了。尤其是最后一条,可干系到你今后能否被重用。”

    “真能.....真能应验?”

    “若不灵验,我不是将你送给魏公公杀?”陈瑞瑜有意说的轻描淡写,道:“这非我杜撰,确有这白胡子道士,只是不是你听的,却是说给我听的。你以为这些是胡话?”

    “当真?”

    “当真。”陈瑞瑜斩钉截铁道:“你听好了,这几句一说,就算那魏公公不信,却也要试一试。你记着,就算将你下到狱里,也要咬死不改口。不然,不光你死,连我一家老小也要没命。”

    “是,是,小的绝不改口。”

    “这几条,魏公公定然要等着应验,在这之前,绝不会动你。若是应验了,自然看重你。这个你先琢磨琢磨。”

    “是。”张得安低头细细想去,待将陈瑞瑜所说都前前后后的想了,才抬起头来。

    “这自然还有下文。”陈瑞瑜道:“这前面的故事,你不妨自己再润色一下,只要你说的顺口便好,但那几个日子可不能改。”

    “是。”

    “等魏公公再见你,必是信了你。也就是说,那几条都应验了。对了,先头你可要补上一句,就说:那白胡子道士说与你有缘,让你每年都见上一面,至于日子,便是托梦吧,这样以后你也能出来走动。”

    “是。”

    “那魏公公必要问你还记得什么,你便说当时迷糊,记得实在不多,待他问的紧了,你便告诉他最后一件事......这件事若说了,那魏公公定然将你捧得高高的。”

    “是么......”张得安声音又有些颤抖,他实在已分不清陈瑞瑜这到底告诉他的,是故事,还是天机。

    “天启七年......此乃天机,你便说,天启年只有七年。”

    待张得安明白过来,只顾得发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瑞瑜却没安慰他,低声道:“这天机我算是漏给你了,假借故事一说,不但能救你一命,还能给你莫大的好处,在宫里便没人敢轻视你。魏公公如今既在司礼监,又掌着东厂,深得皇上宠信,这话只要露出一丝意思,魏公公自然晓得轻重。”

    许久,张得安才稍稍平息。

    陈瑞瑜才接着道:“这最后一条,你看着情形再定,莫要一下都漏出来。你也是聪明人,想必宫里头的事儿,你比我懂得多。这些你好生想想,该如何说得信服。不过,我倒是可以再漏一点儿,这仅给你知道.....是信王。”

    再过片刻,张得安的眼睛开始亮起来,神色也平静许多。

    陈瑞瑜暗自满意,低声道:“这便对了,晓得进退、轻重,便就什么都不怕。你年纪轻,我再教你一条,若要不怕人,最好的法子,便是让你怕你。”

    张得安静静的点头,站起身来,行礼道:“请公子送我进京。”

    “好,”陈瑞瑜也站起身来,拍拍张得安的肩,冲外头喊了声:“十七,去雇辆车来,进京,脚价双倍。”

    胡十七在外面摇摇应着,张得安走到门口,忽地回转身来,一字一顿道:“公子之恩,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