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
梧桐细雨,高墙赭壁,斗檐雕柱,轻纱柔缦。 在这昏暗而空旷的东观大殿里,当今天子挺尸一样的躺在床上,双目死灰,不经意间,一道暴戾之气掠过,显示这位年轻的皇帝其实早已醒了,张让,皇帝的阿父正恭顺的卑着腰站在皇帝的床头,小声的跟皇帝汇报着宫里头,还有朝廷里的一些事,唠唠叨叨的,细声慢语,至于皇帝听与未听,张让却不在乎。 皇帝是有在听的,还很认真很用心的记在心里,并未如他那败如死灰的脸庞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漠不关心。 也只有这样,年轻的皇帝才稍稍的抓到了一点自己还活在人世间的感受。 我还活着,欺骗我的人,也都还活着,他们活得比我还好!好吃好喝,逍遥快乐! 这,不公平! 皇帝生生压抑着心中的呐喊,枯灰的双眸闪过一道厉芒,分明感受到了自己额上青筋的抖动,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坐了起来,下来走走,张让就毕恭毕敬的跟在皇帝身后,皇帝没有叫停,张让也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完。 我是这个年轻的皇帝,当今天子,刘宏,后世人称,汉灵帝,时间,现在是光和四年,西元181年,夏历四月。 我重生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三天! 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的那个年轻的皇帝又去哪里了?魂归何处,我不知道,这已经超乎我所能知道了的。 我是来自一千九百年后,二十一世纪的一个青年,一个意外,据说是意外,然后我离开了那个世界,后来又重生了,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皇帝,史称汉灵帝的那个皇帝,刘宏。 对于重生这种事,我原来就不陌生,二十一世纪的网络小说里每天有千百个人重生,穿越,而且,据可靠推断,合理的假设及充分的证据,就在我原来生活的那个历史时空里,也是曾经有过一个,或者也许可能是好几个穿越者存在的,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一个,是一个叫王莽的人,就算是在这个时空,王莽也已经是一个历史人物了,当年正是这个王莽横空出世,生生纂夺的汉家江山,然后,就是王莽以复古的名义发动了各种超越时空的改革,各种领先时代两步三步的科技创新,无不证明王莽其实是一名穿越者,一名文科生穿越者,所以不合时宜的王莽最后失败了。 同为穿越者,也许我比王莽稍微幸运的一点是,我知道我将在哪一天死去,按照历史记载,被称为汉灵帝的我还将会有八年的生命,历史明确记载,汉灵帝逝世于西元189年,我对汉末三国这段历史多少有一些了解,我记得这个时间差。 此外,我还知道我这个皇帝死后,天下大乱,有一个叫做曹cao的年轻人将会与王莽并称中国历史上的两大白脸jian臣。 张让在我耳边的唠唠叨叨终于扯完犊子了,于是张很认真很谄媚的看着我:“陛下,您看,可有什么指示?” 指示? 我看了张让一眼,这是一张谄媚、谦卑的脸,这张脸的背后?我笑了:“阿父,你可不能骗我?” “哪能呢!”张让呵呵笑着,躬下腰来十分的肯定,“老奴对陛下的忠诚,天日可鉴,人神共知!” 呵呵! 我只能呵呵了,就张让谦卑了眼睛后面,我分明看到了满满的不屑,就像,就像一个老江湖一方面在跟一个初入社会的小青年循循善诱,然后,转过身子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砸到地上:这个傻13…… 这样的场景我很熟悉的。 于是我还不放心的:“阿父,你老实跟我说,王美人真的是个意外么?” 就在几天前,王美人,也就是汉献帝刘协的生母被何皇后毒死了,然后年轻的皇帝大发雷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然后我重生来到了这个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不是王莽,我,也不是原来的那个软蛋汉灵帝,他是被人欺骗,表面上还维持着一丝温情脉脉,背后才是肆无忌惮的踩踏,而我呢,当着面的欺凌,踩踏,当着面**裸的打脸,一个巴掌两个巴掌,啪啪啪的响,恐吓,辱骂,直面辱骂,我不敢,不能还口…… 我比他软蛋十倍,百倍! 哪怕我无数次在梦提着刀子把这些曾经欺凌我的人满世界追砍,天一亮,梦一醒,我还是低着头,赔着笑脸,努力的,掩藏着我的压抑,表现着我的若无其事。 张让扑通跪了下来,大声的:“陛下,老奴以全家一百二十七口做保,皇后只是一时气不过,要给王美人吃个苦头,不想王美人命薄,陛下明鉴,这事,确实怪不得皇后的。” 我不过一个社会底层,权贵,土豪,地痞,有的是视我若无物给我难堪的人! “可是,”我吸了口气,笑了笑,“朕还听说,当初王美人初怀龙种的时候,皇后就让人给王美人下过一回药了,阿父,有这事么?” “天地良心,陛下!”张让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叫了起来,十分激动的,“陛下,先前没有史侯,咱宫中夭折的皇子不知有多少,就是皇后当年,也差点史侯不保,她怎么会又做这样的事呢?” “不会么?”我轻轻的问,张让这叫我万分熟悉的动作神态让我几乎发笑,又笑不出来,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毕竟我跟皇后,跟王美人没有任何的瓜葛,以前有,我只是要平缓一些我心中戾气。 “陛下您想想,妇人怀胎十月,皇后新策立不过四个月多一点,五个月不到,王美人怀有龙种时,皇后还不是皇后呢?她如何能与王美人下药了?”张让很认真的替我回忆着,十分气愤的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这必是吕强乱嚼舌根,陛下,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吾等十常侍各竭家中所有为皇后赎罪,自大长秋曹侯以下,无人敢辞,惟有吕强,百般推委,最后才勉强答应了,陛下,吕强包藏祸心,陛下万不能信了他一派胡言!” 我点了点头,我不是法官,也不是史官,虽然张让这是有理有据有节,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顺手还倒打了吕强一耙,其实白瞎了。 “陛下,吕强陷害皇后,罪无可赦,请陛下治吕强的罪!”张让磕了个头,又跟上了一句,眼中满含着泪水。 “你说得不错啊,”我点了点头:“朕能信任你么?阿父?” “老奴的忠心,天日可鉴!”老让又重重的发着誓,我算看出来了,他发誓就跟放屁一样,张口就来,很多人都有这个本事,发誓跟放屁一样,张口就能来。 “陛下是个仁慈的。” 于是张让哭了,十分无奈,又伤感的样子,“陛下纵不忍治吕强的罪,老奴请陛下也不要再相信吕强这个反复小人了,陛下,吕强连皇后都敢陷害,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好像没说过这是吕强告的密吧? “阿父,朕饿了。” 张让从地上爬了起来:“老奴这就让人传御膳?” 我确实饿了。 不一会儿,样式丰富的各种珍馐佳肴抬了上来,我叫不上名字来,只看了满满的一桌,一个小宦官上来,每样菜试一筷子,然后,稍等,然后,张让已经收拾好泪妆,呵呵笑道:“陛下,这饭菜没有问题,陛下要哪一样,老奴给陛下夹菜?” “有劳阿父了。”我轻口说道。 “这是老奴应该的。”张让呵呵笑着,捋着袖子给我挑了几样,满满一盘子。 我对吃饭一向要求不高,何况现在还没什么心情,三下两下扒完盘中餐,我迈步踏出这个东观大殿,前方视野开阔,放眼尽是皇宫大内的复道长安,高墙危楼,一排排持戈荷戟的大汉侍卫分立两旁,个个威武不凡,见我过来,纷纷施礼,待我离开,又自挺胸收腹,自始至终不出一声。
在我看来,这些人仪态都不错,威武不凡,样子很吓人,只就是没什么精神气。 张让在我耳边笑着建议道:“陛下好几日没到西园,要不,咱今儿去转转?” 西园么? 那是颓废的地方。 我不答,前方是一座偏殿,长廊下,十几个紫冠貂帽的老少爷们屏息肃立,听候调遣――他们是我这个皇帝的侍从,用后世的话来说叫侍从,用这个时代的话说,有分好几个档次,侍郎,侍中,尚书,都是今天当值的,一眼望去,没一个是我认识的。 “让他们过来!”我向张让唤道。 张让迟疑的看了那边一眼,呵呵笑道:“陛下您有什么吩咐,老奴去就行了,他们来了可不再多绕舌了?” 我不答,走向一个陛卫大汉,他一手扶戟,一手叉腰,腰悬宝剑,身披明盔,见我过来,忙伏首施礼,我重生所得的这付身板子不算矮了,大约有一米七多,近一米八的样子,而眼下的这个陛卫大汉有一米八以上的个头,又远比我雄壮,我手伸向那一丈高的长戟,陛卫大汉迟疑的看了我一下,将长戟奉与我,退后一步,单膝下跪。 我挥了挥手,让这陛卫大汉闪开,掂了掂这杆长戟有点沉,木杆,精钢戟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杆身,韧性不错。 “陛下,您这是?要演武了?”张让过来,笑咪咪的问我道。 我闭上眼睛。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我何缘何故,沦落至此? 前世我与人为善,却受够了欺凌,欺骗,他们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他们还说,人善不欺误自己,谁让你笨呢?也不知是我处事不当,不长心眼偏爱误信他人,或者是我运气不好,坐在家里都能遇着混蛋从天而降?总而言之,我为自己的幼稚、衰运付出惨痛的代价,乃至生命! 苍天无眼,叫那些混蛋总能得意! 苍天有眼,让我重生一世! 却已人事两非了,我失去了我的全部,纵然现今我成了皇帝,九五至尊,我能再容忍欺骗和践踏? 白胖的脸,黑瘦的脸,笑咪咪的脸,一本正经的脸,破口大骂的脸…… 一幕幕往事,如回放的电影镜头在我脑海中映现,我想杀人! “陛下?陛下?” 张让的几声呼唤,我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很好! 张让微笑着:“陛下心情还不好?老奴,要不老奴找几个琴师舞娘为陛下解解闷?” “不用!” 我忍着胸口的闷郁,把手中长戟放扔到地上,扔一个破垃圾一样的扔掉,只听着咣啷一声响,很清脆的声音。 “你这把剑,给我看看!” 那陛卫大汉迟疑一下,解下长剑,双手奉于头顶,我接过,拔剑,锋寒锐利! 张让呵呵笑道:“陛下,这不过一块寻常之物,陛下若是要使剑,老奴让人去把陛下的中兴剑取来?” 看着张让,前生的一个个脸庞再次浮现,皇帝笑了,脸色惨白惨白:“我杀了你!” “×××我恨不能杀了你!”皇帝一声怒吼,一剑狠狠的向张让劈斩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