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三好之议
“是嘛，那小子这么说了嘛？”三好长庆坐在芥川山城天守阁的和室之中，穿戴的模样与其说是个武将，不如说更像个品茶读书的文人。此刻他正留心听着从若狭归来的三好长逸向他所做的汇报。 “正是。殿下您怎么看？”三好长逸跪伏在三好长庆对面，一副百依百顺的表情。 “这小子很有意思，我现在都开始有点后悔了。若是让他的势力强大起来，恐怕要比六角那家伙还要棘手也不一定。”三好长庆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如果我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这个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殿下，您是不是太高看这小子了？武田家世代与幕府关系融洽，家中重臣之中多有敌视本家之人，若是知道这小子和本家缔结了协议，武田家中的重臣一定会乱起来的。这小子只顾看着殿下许给他的眼前利益，却没看到后院正要起火，仍可说是个短视之人啊。” 三好长庆像是驱赶蚊虫一般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这小子已经被我逼上绝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若是他连家中这样小小的事情都处理不好，也就辜负了我对于他的期望。” “属下至今不能理解，殿下为何对这小子如此上心？” “畠山高政前几天被他的守护代安见宗房流放了，现在正躲在堺町。这家伙发誓从今以后永不反叛，请我出兵替他恢复领地。所以明年农闲期，我军注定要和安见宗房、游佐长教进行一场战争。若是那时六角家趁机出兵，战事势必又要耗时长久，本家辛辛苦苦维持在畿内的统治，可不是要把畿内变成一片焦土的。”三好长庆啪的一声把折扇打在地上，脸上流露出憎恶之色，“想要迅速解决争斗，稳固的统治畿内，只有拖住六角家的后路。而能拖住六角家的人，我们找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找到任何一个——如今总算有一个人可以让本家寄托这样的希望，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三好长逸深切的理解了三好长庆的心情，对于三好家来说，同时与河内和泉的国人众以及近江的六角家作战是一件令人非常头疼的事情。每一次都是刚要出兵打这一头，另一头又冒了出来，这问题已经困扰了三好家十余年的时间。如今能够找到人去拖住六角家对于马上要在河内作战的三好家至关重要，这也难怪三好长庆要这么费劲前去交好一个只是刚刚闯出武名的小国少年家督了。 “殿下确实看的比属下更长远，属下拜服。” “这小子不会忍受屈居人下的生活，将来总有一天一定会背弃誓约。不，不如说是等我死后，这誓约对他来说也就失去了效用。可惜我没有第二个女儿能将他揽入本家，只好在击破和六角家的均势之后，再着手对付这小子了。”三好长庆看着身前跪伏着的三好长逸，一声长叹，将折扇差入怀中站起身来。 “殿下？您的意思是？”三好长逸惊讶的抬起头来，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什么，就这样吧。这次你做的很好，辛苦了。”三好长庆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出了推门，只留给三好长逸一阵脚步的回响之声。 就在三好长逸在芥川山城中向三好长庆进行汇报的时候，武田家的重臣们也聚集在后濑山城的二之丸天守之中举行着一场会议。 信幸坐在最上位的首座，家中的各个重臣坐在自己身前整齐的排成左右两派。在左手最上位的是逸见昌经，在他之后的是寺井源左卫门、内藤胜高、武藤友益、山县秀政和沼田祐光，而在右手最上位的是粟屋胜久，粟屋光若、白井光胤、白井胜胤和松宫清长分列在粟屋胜久之后。家臣中的其他那些地位并不足以列位在前的，则全部坐在信幸视线正前方刚进推门的地方，在那些人中信幸看到了衫谷善住坊、白井长信、内藤胜行和武藤舜秀的身影。 几乎所有武田家的家臣都集中在了这并不如何大的会议室之中，沉默的等待着，没有一个人敢在信幸说话之前发表任何意见。这就是权势的力量，难怪权力会让人着迷，信幸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正如逸见大人所说，三好筑前守殿下准备遣丹波的守护代内藤备前守助本家攻打丹后的一色氏。不知道诸位大人怎么看这件事？”信幸扫过一遍这些家臣们严肃的脸孔，终于提出了问题。 信幸刻意安排逸见昌经在会议之初提出了他和内藤宗胜有过商议这件事情，这样就算是其他的家臣们有意见，攻击的焦点也会集中在逸见昌经的身上。 早在两天之前，信幸就已经让沼田祐光安排人手，以游玩散心为名，令武田信丰这老爷子陪着细川晴元这位前管领去琵琶湖畔了——而这件事情沼田祐光也安排人去通知了三好家。这位前管领还以为是自己的好女婿体贴善待自己，开开心心的出了门，根本不知道信幸已经把他出卖给了自己的死敌。 除了沼田祐光和武藤舜秀之外，在座的所有家臣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信幸其实已经开始了和三好长庆的秘密合作。 “殿下，属下粟屋一族曾在元光殿下上洛之时率军誓死跟随，然而那一仗的结果大家都知道，我粟屋氏近千士卒几乎全死伤在畿内。同样，天文年间我粟屋氏跟随信丰殿下数次攻打丹后的田边城，再次损兵近千。”粟屋胜久仗着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与逸见昌经相仿，首先向前一俯身，“强行出兵攻打邻国之事，我本应代表粟屋一族表示抵制才是。但是殿下助我三方众与朝仓军作战之时，尽起城兵，身先士卒，这一份情义让三方众铭记于心。若是殿下令我粟屋氏出兵，我粟屋氏定起兵跟随。” 信幸听得心头一阵感动，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示感谢，就听见粟屋胜久又把话头续了下去：“然而与三好筑前守殿下的合作一事，属下却恳请殿下三思。本家一直以来深受幕府恩惠，殿下的母亲也是将军之妹，更何况近些年来本家一直依附于六角左京大夫殿下。本家突然之间和三好筑前守殿下走得这么近，会让将军殿下和六角殿下怎么想？” “粟屋大人所言正是。”白井胜胤一俯身也挪了出来，“三好筑前守殿下虽然和将军殿下达成了和议，但是当年杀入京中的也正是三好筑前守殿下。本家若是与三好家走到一起，将军殿下会作何感想？本家的先代家督一直都是和幕府站在同样的立场之上，这一点请殿下务必三思。” 见到本家的两位实权派地方大员都站出来说话了，其他人更是再无顾虑，纷纷发表了类似的意见。一时之间会议室内的论调竟然变成了对于将军的效忠大会，听得信幸哭笑不得，这到底是本家在开会，还是将军家的家臣们在开会？更让信幸无语的是，大家对和幕府的“大叛臣”、“逆贼”三好长庆合作倒没有多少实质的异议，唯一的担忧只是在“幕府的态度”而已。 一群又想要得到实际利益，又担心面子挂不住的家伙！看着那些面目正经的家臣们义正言辞的为了面子争吵不休，却谁都又不忍心把话说绝来放弃如此绝佳的攻取邻国的机会——忍到实在忍不住的信幸赶紧从怀中抽出折扇掩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诸位大人。” 信幸只张口说了四个字，会议室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感受到被所有人的视线注视着，信幸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直起了腰来。 “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诸位大人。昨日我得到了消息，本家的信丰大人和前管领殿下在近江滋贺郡被身份不明的匪徒劫走了。随行的侍卫全部被解除了武器——现在大概正在回来的路上吧？” 这一下就连一直稳坐如山的逸见昌经也瞪大了眼睛：“殿下，您说什么？前管领殿下和信丰大人？” “正是，诸位大人。本家现在已经有人质被三好家握在手中了哦？”信幸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 “三好长庆这个卑鄙的家伙！居然敢干出这样的事情！……啊……”内藤胜高刚一张嘴就发现情况不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身为家督的信幸还能保持如此平和的心态，不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么？ “殿下，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粟屋胜久这时候大概已经摸到了信幸的想法，语气变得异常轻快了起来，“三好筑前守殿下要出兵相助本家，又暗中出手夺取了人质，一定是对本家有所要求吧？殿下您可知道三好筑前守殿下的条件是什么？” 自从三方郡一战之后，信幸觉得粟屋胜久跟自己越来越有默契了，他满意的点点头。 “诸位大人，三好筑前守殿下想与本家达成密约，在下一次与六角家开战之时，希望本家可以出兵近江从后攻击六角的军势。” 信幸话音还未落，坐在下面的家臣们就炸了锅，谁也没想到三好长庆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对于武田家来说六角家是个庞然大物，前代家督甚至在很多事务上还要遵从已故的六角定赖的意志，与六角家开战，是让家臣们都不可想象的事情。 这一次站出来替信幸解围的逸见昌经，他比谁都更清楚，只有攻取丹后一国，他的领地才有可能得到扩张。在和三好家合作的这件事情上，逸见昌经比任何人都更支持信幸：“你们在此喧哗，成何体统！等殿下把话说完再做议论！” “诸位大人对如今畿内的局势是怎么看待的？若依我的看法，如今将军殿下所领的山城一国夹在这两家之中，随时都要忍受战乱的袭扰。无论是三好家获胜，还是六角家获胜，将军殿下只会变成获胜一家的傀儡而已。现在的本家，没有匡扶幕府的实力，也无法改变畿内的现状。对于本家来说，当务之急便是扩充国力——只有国力强大了，才能够更好地侍奉将军殿下，诸位大人不是这么认为的么？我意已决，就这样与三好筑前守殿下达成协议吧。” 室中众人震慑于信幸坚决的语气，看着这位年少的家督坚定的表情，家臣们一个个都俯下身去，遵从了他的命令。 “殿下，六角家那边该怎么办呢？”全程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沼田祐光突然开口打破了严肃的气氛。 “等冬天过去以后，我亲自去一趟观音寺城就是。”ps.为了一个章节的标题困扰了一个小时的旧梦真是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