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此郎是郎
一间女人的绣房，房门前悬挂着锦鲤纹虾须的抹绿珠帘，地上铺就着狮子滚绣球绒毛波斯线毯，一具绘制仕女图的须弥座大理石屏风，区隔外间与卧室。 阳光透过紫竹窗，映出白玉般的手腕，素手捏起宛绿青花小吊斗，缓缓在三彩梅花香炉中撒上西域进贡的安神香。 阖上香炉盖，小青就着梳洗架中的一盆清水，洗手抹净后转身返回，掀起青丝帷幕，小心翼翼的走到卧床前。 见夫人依然脸色苍白，无力的躺在绣床上，美眸怔怔的望着帘幔发愣，毫无睡意，小青低声道：“夫人，阿娘身边的萧安德来了。” “萧安德？他来做什么？”萧夫人回过神来，有气无力的道：“莫不是京城有事？” 小青垂下脸，素手使劲搅着衣角，闷声道：“说是小郎君被圣人封为员外散骑侍郎，要接您回去赴宴呢。” “与我何干？我早已与他们没有任何一丝牵连了。” 慢慢闭上美眸，心情极度懊丧的萧夫人，哪还有闲暇关心旁人，即使那阿娘乃是她的生母萧皇后，那小郎君乃是杨家的唯一骨血，杨广的孙子杨政道。 “可是。”眼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漠不关心，小青最终鼓起勇气，说道：“可是那萧安德仗着是您的侄儿，一来就点名要婢子服侍他。” “他是哪门子的侄儿，当年母亲自小就被老大人过继给外祖父，外祖父病故后，还是嫌弃母亲乃是二月生人，不吉利，绝口不提接回宫去，任由贵为公主的母亲被舅父收养，自小就得在田地里做农活，受尽了苦楚，要不是后来祖父母派人过来选王妃，母亲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萧夫人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小青见状急忙端起一碗煎煮好的莲子汤，用银勺喂了几口，就见夫人气血好了一些，继续说道： “哼！这萧安德的祖上当年做过老大人的宰相，亡国后就跟随母亲，论起这血缘辈分，那是出了五服的旁系，后来他父母都死于乱军之中，年纪小小的他就跟随母亲去了塞外，听说一直负责照顾政道孩儿，算是有些功劳。” 小青轻轻点头，神色间越发阴沉，这段萧家的往事倒也清楚，话说萧皇后的父亲，乃是南北朝时，西梁孝明帝萧岿，在当时梁国不过是西魏统治下的一个封建小王国，都城在南方江陵，算是兰陵萧家在当时最为显赫的一个分支。 别看国家虽小，但这萧氏王族却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家族盛产美女，而且在身份上也足以和西魏皇室联姻，整个南北朝，隋，唐数百年间，萧家也不知出了多少位皇后，嫔妃，王妃，因此这世人戏称为累世后族。 萧皇后闺名萧美娘，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二月，这在当时的江南一带，非常的不吉利，信奉鬼神之说的孝明帝，就把刚出生的婴儿过继给堂兄弟，因此萧夫人称亲祖父为老大人，也是为了避讳当今李唐皇帝的缘故。 后来堂兄弟病死，萧皇后就被舅父张轲收养，这张家非常贫穷，贵为公主的萧皇后就得亲自下地干些农活，吃着粗茶淡饭，穿的粗布钗裙，可谓是自小就受过苦的。 累世后族的名声那可不是假的，当时西魏和北周已经被隋朝取代，等隋文帝杨坚夫妇想为儿子杨广选王妃的关口，很自然的，就派人去西梁国了，可见当时他们夫妇最宠爱次子杨广，确实所传非虚。 使者来了，这是大好事啊，孝文帝正愁讨好不了人家呢，当即隆重款待一番，然后珍而重之的告诉使臣，还请稍等几日。 为何如此？那是因为孝文帝喜欢玩占卜，此等大事当然要郑重其事了，等选了个良辰吉日，就在宫里上香祭拜，挨个把公主们的生辰八字占卜一遍，结果巧了，竟没有一个吉利的。 此事闹得孝文帝很是郁闷，最后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流落民间的女儿，唉声叹气的随手拿着龟壳一扔，结果？ 上上大吉！ 就这样，萧皇后被接回宫来，按照三媒六聘的古礼，还未等和多年不见的亲爹相处几日呢，就又被送走了 只是孝文帝万万没想到，等他死了之后，他的儿子继位不过三载，整个国家就能当成补送的嫁妆，全都被亲家杨坚一并要了去，还好，兰陵萧家的后族美名并未失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话归正题，这位萧正德就是萧家的旁支，其全家都在扬州城兵变之日被杀，唯有他和隋炀帝杨广的二儿子，齐王杨暕的一个妃子逃了出来，当时萧正德年纪还小，混乱之中没有跑远，结果还是被宇文化及的亲卫抓到，一并献给了梦想称帝，已经霸占了萧皇后的宇文化及。 也该着杨氏一族不会绝嗣，或许是隋文帝的灵魂保佑，这妃子当时竟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后来被萧皇后暗中保护之下，作为遗腹子的杨政道出生了，立了大功的萧正德因此被萧皇后认作侄孙，过了两年，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所灭，不到三个月，三人就同时被送到了**。 或许是当时的可汗对于萧皇后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反正四十岁左右的萧美娘，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年轻漂亮，风情万种，风韵犹存的。 这可汗惊喜之余，也对二岁大的杨政道爱屋及乌，当即亲口封为隋王，并把滞留在突厥境内的汉人交给杨政道，如此，初唐时的塞外，就有了一个国中之国，史称后隋！ 再后来也不用说了，名将李靖在贞观四年，率军一举灭掉**，算是彻底报了隋唐两朝以来的种种屈辱，也顺便把萧皇后和隋王杨政道礼送回京，那萧安德十几年来一直鞍前马后的，自然在萧家地位与众不同，就算不是萧夫人真的亲侄儿，比之亲侄儿的地位更加体面。 小青很清楚，表面上夫人对于萧安德不屑一顾，实则还是很纵容的，而且那无耻之徒天生长的一副好相貌，伶牙俐齿的惯会奉承人，在家族中属于后起之秀， 可惜萧安德性格令人鄙夷，或许是自小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加之在无法无天的塞外长大，其人胆大细心，嗜好美色，时常强行侮辱家族中的侍女，事后无非是被责骂一顿了事。 一想到自己被萧安德看中，小青就觉的毛骨悚然，眼珠一转，笑道：“夫人，您还是莫要伤感了，依儿看来，萧郎君必定是您的孩儿无疑。” “为何？”萧夫人精神一振，急忙坐起，神色紧张。 “赫赫，夫人想要听原委，那还得容儿慢慢道来。”小青心中得意，笑嘻嘻的拿起一只玉枕，垫在萧夫人的身后。 萧夫人心中着急，气的玉手抬起，在小青娇嫩的脸上轻轻的拧了一下，冷哼道：“我清楚你不喜欢萧安德，也没想把你送人，快说。” “是！” 眼见自己的小聪明被夫人一眼揭穿，小青老老实实的道： “今早驿站派人送来马儿，顺便聊起了一桩奇事，昨日傍晚时分，有两个僧人投宿时带了一个衣柜，一来就说那衣柜里藏着妖孽，这要施法降魔的很危险，吩咐当晚不许任何人靠近，省的被鬼祟偷了魂魄，结果闹腾了一宿，吓得其他人惶惶不安。 第二日一早，人们眼见里面没有动静，就壮着胆子过去一探究竟，谁知，您说怎么着？” “你，你这孩子。”萧夫人只气的七窍生烟，眼见小青一脸顽皮，慎道：“我哪知道怎么着了，快说。” “嘻嘻。”小青异常解恨的笑道：“谁知那房门一打开呀！里面就窜出一只大大的野熊来，吓得人们四散奔逃，那野熊咆哮着追赶，还好没等跑远，就被李睿带人给捉住了，后来百姓进屋查看，就见那两个僧人都被咬死在地上了。” “慢着。” 萧夫人玉手扬起，立时想起昨晚小青说过的话，沉吟道：“看来那两个僧人，就是当日打晕你的贼人了，好一条毒计，李睿这孩子倒是不简单。” “还是夫人聪明，一猜就中。”小青满脸佩服，笑道：“不过这计策却非李睿想出来的，嘻嘻！而是另有其人。” 美眸瞬间一亮，萧夫人惊讶的道：“难道是逸儿？有可能，这孩子聪慧无比，不过这计策不免过于狠毒了。” 好生出了口恶气的小青见状，自然当下源源本本把此事诉说一遍，最后听的萧夫人抚掌而叹，叹道：“这孩子有心了，小青，你的命算是他给的，可惜你们俩的年纪相差悬殊，不然正好以身相许。” “夫人！”小青神色立时扭捏，不依的叫道：“儿这辈子早已立誓终身不嫁，婢子只把萧郎当成少主人看待，也当他是自己的弟弟，可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 年过二十的小青，自然和少女不同，对于男女之事也不害羞，看的萧夫人摇头失笑，有些难过的道：“可惜他不是我的亲生骨rou，唉！” 小青神秘一笑，把头靠近萧夫人，轻声道：“夫人，您仔细想想，这萧郎自从出现后，哪件事做的不是谋而后动，沉稳有度？ 他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娘子关内，本身就是个天机难测的人物。孤身一人归来，何等不易？能趁机结识交好于蜀王殿下，会制作那妙不可言的筒车，此外身上的衣物都非凡品，赢得娘子关的百姓衷心爱戴，为了救我而巧设计谋，谈吐举止，渊博学识，加上他今日的神色变化，这些都非寻常人家的孩子所能具备，要说他身上没有皇族血统，那才是骗人呢！” “可是，他今日分明已经当堂立下毒誓了，唉！”萧夫人愁肠难解，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哎呀，您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忘了嘛？他可是自小生长在草原上的，那草原人的习俗，是重信诺而不信鬼神，萧郎为人性格沉稳，他又不知晓萧家此时的虚实，怎敢当众认您？” 萧夫人顷刻间悚然动容，伸手死死的抓住小青的手，激动的道： “对，这孩子一定还在恨我这个母亲，好，做得好，是我糊涂了，真要是认了我，那今后就得与宇文家有了牵连，和恪儿一样，身上带着杨家，萧家，宇文家，三家血脉，那今后不免会一事无成，还得日日遭到李家的猜忌，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