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六七 祭君
※吼许是因为帝星陨落皇天同悲。从破晓开始。厚重的乌噬儿汕在了长安城头顶,而盘踞在皇城上空久久不散的那一大团云,此时就像里面藏了一条急欲挣脱禁锢的巨龙似的,被搅得翻滚涌动,异常狰狞,压得那些跪在下面的人们喘不过气来。 足有丈宽的朝天殿台阶下,现在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衣人,这其中有皇亲国戚、武官、宫女监、禁军侍卫,数千人齐笔直的跪在地上,目视前方的朝天殿,任凭头顶云海翻滚,也不敢有丝毫走神。 朝天殿八门十六扇全部敞开,数女的嘤嘤哭声可以顺风传遍整座皇城,可就是偏偏压不过那一和尚天的诵经之声,两种声音一急一缓,一乱一稳,明明大相径庭却以一种无比和谐的方式交织在一起,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六部尚书,祭拜先皇!” 一个jian细的嗓音穿透了层层哭声和诵经声,回荡在朝天殿外,跪在台阶下最前方的官之。五部尚书缓缓站起身来,内阁辅吏部尚书蒋瑜,工部尚书陈羽,刑部尚书郭兴,兵部尚书戴小楼,礼部尚书乔玄,户部尚书空缺。 五个人以蒋瑜居中为。陈羽郭兴在左侧,戴小楼乔玄在右侧,个个身披白袍一步步走上台阶。来到朝天殿正门外就齐齐跪地。 在朝天殿祭奠先皇。每个人都需要步一拜九步一口,方可到灵柜前上香,这第一拜正好就在正门之外。 “拜!” 五人应声双臂举过头顶。口中高呼先皇,俯身下拜,耳是双手还没有沾到地面。朝天殿上空就凭空劈出一道惊闪,白光乍起撕裂乌云,刺得众人一阵目眩,端正的跪姿也瞬间动摇了一下,却是无人敢出一声。 陈羽的身微微停滞了。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距离自己身旁不过一尺的郭兴,见他面无表情。与其他四人的反应一致,便收回了目光,一拜到底。 “起!” 惊闪虽然来得突然却还不足以破坏这朝天殿的规矩,祭祀主事声音依然高亢而尖利,根本就没有受到任冉影响,五人也稳稳当当的站起身来,颇有风范的稍稍整理白袍后,便抬脚踏入了朝天殿。 虽然只有一步之,可是殿内的哭声和诵经声却比殿外高出了不止一倍,焚香的气味浓重到刺鼻,几乎在踏入殿门的瞬间,陈羽就感到两耳嗡鸣头晕目眩,微微站定了一下才又恢复了清明。 他偷眼望向与自己并排的其他人,见郭兴戴小楼仍然双目炯炯有神,暗赞人家不愧是武将出身,听惯了战场上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对这些声音已经有了免疫力,并没有被这些扰乱了心神,完全不像看似弱一些的乔尚书,脸色已经开始微微泛白。 至于身前蒋瑜的情况如何,陈羽不得而知,不过以他的定力来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陈羽在收回目光的时候,再看了一眼郭兴,见他那张方正脸孔上写满了忠君爱国四个字。 陈羽心中暗自生出一丝冷笑。 “再拜!” 这一次,五人依旧应声下跪,双臂刚刚举起尚未过头顶,陈羽就感觉到了自己身后方向突然卷来一股邪风,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风打扇门的声音。 这声音之大气势之急。硬是让朝天殿里的女人哭声暂定了那么一瞬间后,才又重新恢复了起来,不过,外面的人是听不出来的,他们只能看见朝天殿左侧的殿门关上了一扇。 祭拜亡灵之人不可回头。这是规矩,五人虽然停止了动作。却还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陈羽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地面,对郭兴悄悄投过来的目光无动于衷,待郭兴悻悻的收回目光后,他又偷偷瞄过去,正好见到郭兴脸上的一抹诧异。 就在这个短暂的工夫。两个机灵的小监早已经溜边跑到了那扇殿门前,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殿门,只要皇帝灵柜在此一日。这朝天殿的门便不允许关上,否则便犯了忌讳,是对先皇的大不敬,监要跟着掉脑袋的。 殿门再打开的刹那,两个卜监偷偷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垂手站在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郭兴侧目瞄了一眼那两个监所站的位置后,就面色如常的收回了目光,顺便扫了一眼陈羽。见他一副心无旁鹜的模样,便也就和其他五人一样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动作,再整整齐齐的拜了下去,眼看着手心就要碰到地面了,身后突然狂风乍将五个人从后面直接掀倒在地。 附近的白色蒲团就像冰面上的石头似的打起了出溜,一个接一个撞在一起,瞬间就连成了一片,完全乱了规矩。 “哐当!” 那扇刚刚推开的殿门再被大风打了回来,两个。小监还没等扑上去,这突兀的声音就已经是连成了串! “哐当!哐当 八道殿门总共一十六扇,除了中间那两道相对沉重的正门之外,其余的扇门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反反复复的不停开合,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好似海面巨浪一波接着一波,简直诡异之。 朝天殿总管立刻指挥着十几个监顶着风口冲上去,他们身上白袍被从下面鼓吹开来,呼呼啦啦非常碍事,那些扇门更是推推拉拉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除穿上门闩,否则是关不住也开不住。 实木框的殿门尚且如此。外面的情景就可想而知了,原本整整齐齐的方阵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不少白色的孝帽在人群的间隙中打着滚,孝带则在头顶上翻跟头。 可是没有人敢起身去捡。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以蒋瑜为的五位尚书也没有办法再拜下去,朝天殿总管和祭祀主事两个齐齐跑到了蒋瑜的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又跑到殿内左侧幔帘后去请示小皇帝和皇后,然后又将两位的意见禀报给蒋瑜。 如此往复几番折腾下来。朝天殿最终关上了两侧的六道绷”只留下中央的两道正门四敞大开。六道殿门关上的刹那,朝天殿内已然昏暗了七分,那嘤嘤哭声和诵经声却又高出不止七分。让陈羽有种整个身体都被包裹在声音中的奇怪感觉,眼看着宫女们有条不紊的点燃了一排排白色的灯笼,殿门关闭,空气流通不好,香案上那旺盛的香烟越聚越多,充斥着整个朝天殿。为这里平添了几分朦胧诡异。 一直紧紧盯着郭兴的陈羽,现他此时的脸色已经不如之前那般平静自若,倒竖的剑眉微微蹙起,透漏出了他心中的一点情绪,不管是焦躁还是不安,总之他现在不好受。 这一次,郭兴率先一拜到底,起身的也略微比其他四人快出了一点点。 陈羽见状,撩袍起身,心中笑意更胜。 “一叩。” 向前迈出步后。五人齐齐跪地,脑袋刚顶到地面,朝天殿内,陈羽这一侧的灯笼就灭了盏。 起身前进步再拜时。灯笼又灭了五盏,陈羽这一侧顿时显得更加黯淡了。 待得又上前步下拜时,八个自绸灯笼噗得一声齐齐灭掉,顿时把忙着点灯笼的两个宫女吓的一哆嗦,当场又打翻了两个。 两个宫女又惊又怕之余。尖叶一声便和灯笼,样直接昏死在地上,被监给拖了出去。 乍一看来,相对于之前那两个意外来说,这灭几个灯笼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于朝天殿里的人来说,尤其是正在祭拜先皇的人,意义却非同一般。 大风吹门毕竟是自然现象,无风灭烛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是在灵堂里接二连出现这种异常事件,那可是有不少说法的。除了什么亡灵俯身,什么阴魂不散。这些令人汗毛乍起的灵异事件之外,还有一个。暗示” 死者含冤,不愿接受某些人的祭拜,而这某些人自然就是在死者生前对其做过亏心事的人。 陈羽不知道乔玄是身骨弱经不起这番折腾,还是也背着先皇密谋过什么当诛九族的大事,殿门关闭之后,他的动作就开始有些僵硬,等到灯笼无风自灭的时候,他便开始不停的擦汗,现如今脸上已经连半点血色都没有了,简直比郭兴看起来还像是个对不起先皇的逆臣。 郭兴现在看起来要比乔玄镇定许多,既没有冒汗也没有变脸。就连跪着的腰杆也挺得笔直,可就走动作每每都要比其他人快出那么一点点,让陈羽得以看出他心中的焦躁。 这也难怪,古人最信鬼神之说,尤其是对死人上香,讲究的就是胸怀坦荡问心无愧,郭兴身为弑君造反的逆贼,在朝天殿里祭拜自己亲手害死的大周天,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再加上惊闪狂风鬼吹灯, 陈羽就不信他一点不怕! 没看见就连那些毫不相干的宫女都被吓得晕死过去了。没听见就连那些妃嫔的哭声都已经明显的变了调,哭不像哭泣不似泣,到像是一直在无声乞求着先皇原谅她们的过错,不要耸着她们一起去见阎王爷。 她们尚且如此,郭大人你的心情又是如何? 陈羽瞄了一眼故作镇定的郭兴,心中的笑意差一点就要从嘴角上溢出来,好戏还在后头呢。 时断时续,战战兢兢。五位尚书就是这样顶着不断冒出来的意外,一步步走向了先皇灵柜。 从打进殿门开始,陈羽就一直在默默计算着距离,现在马上要进行第二次叩头了,也就是说,距离殿门已经有十八步之,他侧目观察身旁的郭兴,此时刑部尚书已经眉头紧皱,额角汗湿,那时不时瞄向左边白色灯笼的目光中,隐隐还透着几分闪烁。 陈羽盯着郭兴,心中回想着自己之前从刁寒那里得到的答案。 “大人,以卑职的轻功,一息之间可冲出五十步开件,一般习武之人应该可以冲出十几步吧。可这必须是在全神贯注,或者早有准备的情况之下,若是临时起意,会减慢不少。” 如今朝天殿门处有十来个练有素的监,要关上两扇殿门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就是说,纵使如刁寒那样的高手,也要在事前有准备的情况下,才能在这将近二十步的距离里冲出殿外,如果是毫无准备,或者…… 陈羽瞄着目光依然闪烁的郭兴,嘴角第一次微微上翘,或者,如郭兴这般正处于心神不定的状态中,就断无可能在一瞬间逃出升天了吧! 如果他连逃都不逃,那就更好办了。 “再叩!” 祭祀主事的声音再响起时,陈羽看了一眼站在朝天殿左侧的总管,那总管好像是一直在等待陈羽这个眼神似的,几乎是在四目相交的瞬间,他的脚就已经迈向了朝天殿门,而陈羽则若无其事的跟着其他四人缓缓跪下,眼睛瞄着郭兴将双手交叠着放于身前,头慢慢的靠了过 “哗啦!” 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陈羽眼睁睁的看着郭兴的身不可控制的瞬间僵直,然后猛地抬起头,待得看见了正前方的突状况后,竟然是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灵帐落了,快关殿门。万不可让先皇灵柜见光!” 早在祭祀主事大喊的同时,朝天殿总管就已经指挥着十余个监关上了仅剩的两道殿门。殿外的众人也只听到了祭祀主事的前半句话,连那些后妃的惊呼声还没来得及听到,殿门就已经合拢了,再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郭兴眼看着先皇灵柜前的层重帐,一层一层的坠落下来,直到全部瘫软在地上,露出那副明晃晃的天棺,直觉得脊背寒后脑冒风,等到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整个人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噌得一下站了起来。如鹰隼一般的目光刷得一下锁住了陈羽。 “你 “郭大人,我们正在祭拜先皇,你突然站起来岂不是对先皇不 乐羽此时缓缓站起身来。脸天辜兼纳闷的看向已然怒凌甩凶郭兴,一张嘴却是讽刺之词。 “郭大人,先皇灵前无礼乃是死罪,纵使你和陈羽二人有何间隙,也万不可再此辩驳,” 蒋瑜不开口还好,他这一开口,郭兴顿时觉得血往上涌,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指着蒋瑜的鼻骂道:“蒋瑜!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乃是勤王救主的功臣,先皇灵柜何惧之有?反到是你们二人狼狈为jian,竟然敢在朝天殿里先皇面前妄动手脚,根本就是欺君罔上,意图造反!”
郭兴一口气将进殿之后,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泄出来,话已经说完,声音还回荡在朝天殿里,惊得数位妃嫔顿时止住了哭声,只有那一位和尚还是规规矩矩的念着佛经,仿佛恍若未闻一般。 这些和尚不对劲! 这个想法嗖得一下从脑袋里冒出来,顿时让郭兴冷静了下来。他立刻放开眼界巡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副副陌生的面孔,侍奉在朝天殿里的上人中,竟然连一个自己熟悉的都没有。 难道自己的人都被拔掉了吗? 此时此刻,郭兴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悔意来,他昨晚进入皇城之后,以为先皇已死,皇后也不在了。后宫之内再没有可以兴风作浪之人,便没有彻底清理宫人,只是在重要的地方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可是如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说到底,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江南蒋家,以为蒋瑜离开长安二十年,肯定拿不出多少力量来。而事实上…… 郭兴思及此处,面露懊恼之色。 陈羽一见,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郭兴确实小看了蒋家的实力,昨晚蒋瑜一进城就找到了蒋皇后生前留下来的宫中力量,然后无声无息的清理掉郭兴安插进来的不少人手。 莫说别的,就连着正在念经的一和尚都是皇家寺庙礼华寺方丈亲自指派的护寺武僧,真的动起手来,羽林军也未必是其敌手,而礼,华寺方丈正是蒋逸的至交好友”如若郭兴没有斩杀陈登,两股力量拧在一起,或许还可以与如今的蒋家抗衡。 可惜,木已成舟。 这时候,已经彻底反应过来的郭兴,见对面的陈羽一直面带微笑,那感觉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之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右手按住了自己的腰间。 可就在这个时候,郭兴身后响起了一片清脆的声音,身为武将,他对这种声音实在是过熟悉。熟悉到让他自己禁不住咬紧了牙关。 “呛瞬,” 他猛然回头,现朝天殿那两道刚关闭的正门前已经站了整整排监,十人一排,个个手持白刃,就连刚才那两个看起来无比胆小怯懦的小监,此时都浑身散着腾腾杀气,双目如刀,目标正是自己! 瓮中捉鳖? 郭兴剑眉到竖,手指陈羽义正言辞的呵斥道:“大胆陈羽!先皇灵前,天驾下,你命人带刀入殿,意欲何为?” 就在郭兴右手摸上腰间的时候,蒋瑜、陈羽、戴小楼,乔玄已经聚到了一起,乔玄虽然不明白其中玄机,却也明白现下的局势,毫无疑问的选择了这一面,而戴小楼本就是陈羽一党,如今更是将陈羽护在身后,以防郭兴狗急跳墙。 不过,陈羽却绕过了戴小楼,上前一步笑道:“郭大人。莫要激动。本官深受先皇厚恩。又奉皇尖之命彻查陈登造反一案,论请伦理,都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将所有叛党一举铲除,以慰先皇在天之灵,决计不会让先皇含恨而去,所以今日先皇祭,本官就要在这朝天殿上开堂审案,以正国法!还望郭大人多多配合才是。” “卑案?” 在陈羽说话的期间。郭兴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扫视朝天殿里的情况,待得听到陈羽最后的两句话,郭兴不禁怒反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声音驳斥道:“既要审案,就应该会同各部开诚布公,如陈大人这般闭目塞听白刃相胁,既无公堂又无罪证,与其说审案,还不如说是私 !” 陈羽闻听此言,为诧异的反问道:“郭大人,眼下这朝天殿内,上有先皇亡灵,孝贤皇后以及当朝天,中有朝廷五部尚书,各宫妃嫔,下有我大周和尚法师。宫女监,满打满算数人,又何来闭塞私刑之说?” “另外,审案之所以要诉诸于公堂,无非在于其庄严不可侵犯,试问这天下间还有比朝天殿更加庄严肃穆,正气浩然的地方了吗?至于罪证,郭大人难道忘记了,本官也算是人证之一。” 陈羽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特意拉长了声音,眼中的笑意也比之前更胜分,只不过这笑意之中还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想算刑部那笔旧账? 郭兴见状自然知道陈羽所指之事,在咒骂曹珍废物之余,开始盘算自己后面的打算,现在朝天殿里都是陈羽蒋瑜的人马,他单枪匹马根本没有任何走脱的机会。要想成功脱逃只有一个办法。 拖延时间。 虽然陈羽之前接二连的在朝天殿里动手脚,让外面的人顺理成章的接受了朝天殿关门的这种情况,以至于他身边的那些亲信也没有现异常,可是他们如若看到大门紧闭不开,自己又迟迟不出,肯定会猜出其中端倪,举兵围困朝天殿。 这是他一早就定下的计划。 待到武官都进入朝天殿后,他就会举兵围困朝天殿。到时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蒋瑜陈羽一党全部铲除,然后他就逼小皇帝退位,自己登基为帝,现在虽然生了些意外,让时间提早了两个时辰,可是部署并没有变化。只要自己能拖住时间,今日这朝天殿就是蒋瑜陈羽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