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张彪两夫妇到十里铺和蔡乐坪拉货，姐夫说要带着我去车站货场。娟子不赞同姐夫和我先过去，没有他们的陪同，照姐夫的性格，早去了可能还会惹些麻烦。张彪觉得到十里铺和蔡乐坪去拉货，再准备筹集发车皮需要的一些料材，应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就没特别的阻拦。

    我和姐夫坐上一辆拉货的汽车，直奔车站货场而去。山西大同是一个煤都，它产煤比产洋葱更盛名远播得多，能第一个找到大同西南峪这个洋葱产地的湖南人，那一定具备猎犬一样非同寻常的嗅觉。汽车行驶的路上，全是一层黑色的灰尘，车轮辗过，它们象积水一样，“灰花四溅”，公路两旁，树干和树叶也都被灰尘蒙盖，别指望能看见一丁点的绿色。

    我和姐夫从货场的大门边下了车，货仓的地面也是一层厚厚的积尘，几乎连放脚的去处都没有。我们沿着铁路走，铁路的卵石上也蒙上灰尘，只是比较稀薄而己，铁路钢轨的轨面锈迹斑斑，若不是甩进两个车皮进货仓这边来，你会认为这是一条废弃的铁路。

    汽车就抵近火车车皮的门口。姐夫看见装卸工在搬洋葱上车皮的时候，毫不爱惜，扛在肩上的洋葱，稍使点臂力，它们象自由落体一般，掉在车皮的铁皮上。姐夫听到洋葱砸碎的声音就心疼，忍不住地嘀嘀咕咕。这反更把人家惹毛了，反手抓住葱袋砸将过来，洋葱碎了一半，葱汁渗湿了铁板，洋葱的辛辣味马上浑发开来，弥漫了整个车厢。姐夫被突入其来动作吓退四五步，脸上也失去五六分血色，姐夫略略有些犹豫，但他们我行我素的行为，叫姐夫实在忍受不住。顾不上他们还有反感后产生的副作用，那心疼洋葱的力量催使姐夫要跟他们再多说几句。

    “这袋洋葱这么摆放，那袋洋葱那样摆放，第三袋洋葱横搭在上面，这样，留下气眼，方便空气流动。”这简直对牛弹琴，没谁听姐夫的，他们把姐夫当空气。

    姐夫还在继续说，就有人凶神恶煞般挺到姐夫面前。

    “他妈的，是你装卸还是我装卸？需要你教吗？”

    他一脸的凶样，把姐夫吓得目瞪口呆。很快，姐夫有了念头，他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烟，一根根地散给他们，个个无动于衷，连眼睛的余光也没在纸烟上停留一下。姐夫收起烟，又有了念头，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来。终于有人把活停下来，并过来愿意跟姐夫说话了。

    “早该这么做。一个大老板，都这么抠，就递出一根烟，想打发了我们？当我们这些苦力的是叫化子？”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一支烟，是起码的见面礼。”

    那人没睬姐夫后面说啥，接过姐夫的钱，递给其中的一个（可能是他们的头儿），貌似头儿的人利索把钱塞进兜里。装卸的情况依然如旧，姐夫心生后悔，又摸不透他们究竟有多大的胃口。再从口袋里掏了一百元，然后再掏一百元，终于有些改变了，装卸工至少能把洋葱排得整整齐齐了。姐夫还注意到一个细节，不管装卸工谁接过钱，最后总要规规矩矩地递到头儿的手里。姐夫多了点心思，把头儿单独叫到一边，又暗里塞过一百元钱。头儿探过头看了一下，发现没谁注意他，迅速地把钱收起来。嘴角似笑非笑地掀动一下，顿时对姐夫和颜悦色了许多。

    这时候，张彪和娟子都该过来了。如果张彪过来，我要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看他是如何的处理。说实在的，杨家岭发生的事，他的表现与他高大槐梧形象着实不配。他倘能拿出娟子的一半勇气和担当，来违逆姐夫的心思，出头替扬叔说句活，我都会认为他是会放弃一点私利，能体悯乡亲的一个人。他没有具备娟子那种能兼顾葱农的情怀，多少让我有些轻视和瞧不起。在我的想象中，高大魁梧的男人总要表现别样的气概和气度来。我希望他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了。

    我悄悄地出了货场大门，来到大路旁。此时，我的鞋子里都钻满了灰尘，象擦了润滑油一般，走路也有点困难了。我就公路旁等待张彪和娟子。在公路上行驶的车辆不多，但也够你好受，每扬起的一道灰尘，都飘进你的喉咙、你的鼻孔，作稍稍一吐，就是一团黑痰，你稍微往鼻孔里一挖，就能挖出一小团的污秽来。

    终于看到一车队过来，满满地载着洋葱，我猜一定是张彪和娟子。娟子也远远地看见了我，顾不得腾空而起的灰尘，摇下车窗，探出头，向我招手。车辆在我旁边停住，娟子打开车门，把我拉了上去。

    “你怎么呆在这里？这里简直分分钟都有吃不完的灰尘。”她看我一身的邋里邋遢，忍不住地埋怨着。

    张彪坐在副驾驶室，娟子跟我坐在后排。我把我刚才看到的，向他们全盘托出。

    “这怎么行，收货才刚刚开始！”娟子一脸的愤怒。

    张彪阴沉着脸，他没说话。

    一会儿，车子开进了货场。张彪跳下汽车，接着跳上车皮，面对一群装卸工，厉声地问：“你们这里谁作主？”

    头儿走上跟前。他身材虽然粗壮，但比起张彪来，就相形见绌。张彪粗鲁的语气和一脸的冷酷，就让他预感恐怖和灾祸就要降临。

    “刚才谁拿了周老板要钱了？”

    头儿想辩护几句，张彪就是一拳捅到他的胸口上：“也不看是谁给周老板主事。”

    天下一物降一物，头儿被慑住了，不说第二句话就乖乖地把三百元钱掏了出来还给姐夫。姐夫当面还不敢收，看着钞票有点发呆。

    张彪把钱夺过来，塞进姐夫的衣兜里，大声地说：“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张彪指导装卸工洋葱如何摆放，摆施好了还有哪些要求，等等，他们这时候个个竟恭恭敬敬地听从张彪的吩咐，没一个人敢抗命而为。

    我不得不佩服张彪的霸气和威严。让我们费尽力气都不能解决的问题，被他仅用几分钟就解决了。

    上完货，为通风透气，就得把两边车皮门半敞开了，并用铁丝绑固定，以防途中车门闭合，再用拳大的木棍和竹丝网，拦截门口，这样也不使洋葱在运输的过程中，掉下来。

    这时，张彪去了一下车站，回来时，告诉姐夫：“这里以后装货，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我刚又跟车站打过招呼了，装卸工以老老实实地干活，以后，只要货到广州，发现货有不对劲的地方，跟我说，我来处理。”最后，他又不忘跟姐夫说：今晚十二点，货就会拉走。

    姐夫松了一口气。

    就在张彪去车站的当儿，娟子把我叫到一边，要帮我抖落裤脚的灰尘，还要看看脚在鞋里打滑，有没有蹭破了脚皮。我跑到离她远一点的地方，自己把裤脚粘的灰全部抖个干净。鞋子的灰早就倒掉了，但脚还真擦破皮了，血迹粘住袜子，走路有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