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生意场上，我还没混上几天，却在这一天的中午感受到深深的凉意。

    那时，我正和蒋葵艳坐在河滩上，谈李白的“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和张炎的“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时，张葵生叫我了：“小文，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是的，我感觉到了，但没说出来罢了，和蒋葵艳谈诗，就是怕那种预感坏了自己的心情。

    想想昨天下午，河滩还是人车拥挤、喧闹不绝，今天到中午了，却怎是“门前冷落鞍马稀”了呢？以往这个时候，蒋葵生连抽烟的功夫都没有，选货、过秤，一刻不会停歇，现在，他丢的烟蒂，都可以把他在河滩上走来走去的脚印，一个个填满。

    蒋葵生沉不住气，要出去看看。我想也只有如此了。

    河滩上只有我和蒋葵艳两人了，却再没心情谈诗。诗这东西，只有心情好，才配谈它，我的好心情象鸟儿一样飞走了。

    我眼睛张望着那条长长的通向河滩的路，希望能有那么几辆三轮车或马车向这里驶过来，因为我此时太需要它们的安慰了。

    蒋葵艳看我很专注的样子，就轻轻地碰我一下：“是不是有点难过？”

    当然有点，不，不是一点，而是很多。

    蒋葵艳又说：“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老板了，是不是跟钱有点意思了？”

    我心疼钱了吗？——蒋葵艳的话暗指我有点俗气了？——我听出，她就是这个意思。她说得很委婉，别人可能听不出来。

    蒋葵艳这么问，真的让我很委屈和难过，我发现我们是河边隔岸相望的两个人，虽然打量对方，却仍没有把对方看清。

    我自认为，我并不是一个很看重钱的人。如果我看重钱的话，对王成富，我一个洋葱都不会给，早先就对他有着说不出的讨厌；如果我看重钱的话，我也不可能率先把假砝码弃而不用，再傻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简单快捷的捞钱方式，所以它们被惯用了好些年。

    蒋葵艳看见过我的所作所为的，却还说这些话！不管是出乎疏忽还是不经意，它们象投入的石子，击碎我欢喜的心境，一种被误解而显消沉的气质，顿时披挂在我身上了。我丢下她，一个人坐到河滩的另一边去，置若罔闻般地沉浸在自己难受的世界里。

    我知道蒋葵艳感觉到我的异常了，她的目光如缭绕的烟火在我背后燃烧。我不想去理会她，一味把自己陷在忧伤里

    一阵轻轻的挪步声，带着沙粒的清响，向我走近来了，我知是蒋葵艳过来了。没想到，我的注意力还留在背后的某个地方，很敏锐。

    她挨着我坐下来，碰了我的手臂，说：“是不是我说得不对？”

    当然不对。我心里这么想，但没有回答她。

    “向你说声对不起，好吗？”她用石子在沙地上画了一朵花，“把它送给你，表示我的歉意。”

    我笑了。因为她这句话催生另一朵花，在我心里淡然的忧伤和刻意的疏离中开放了。

    “以后再不准这样说我。”我装出意气未平的样子。

    “提醒你都不行吗？”

    “不行”我回答得迅捷而绝对。

    对她，我要最大量的被理解。这么些日子来，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除了娟子，就只有她向我渐走渐近，但我们的认识，毕竟华丽而脆弱，一不小心的触碰，有谁知将会伤在哪里呢？所以，不许她对我品格有一丝毫的怀疑。

    “好，不行就不行。”她笑。

    “要想个法子惩罚你。”我抓些沙粒放在她的手心里，“好好地握着，漏掉一粒看我怎么治你？”

    “有你这样对待女孩子的吗？”她把沙粒塞回我手里来，“好好地握着，漏掉一粒我以后就不理你。”

    她赢了，沙粒回到我手里，我都治不了她；我也赢了，沙粒在我手里漏得一粒不剩，她对我照理不误。

    此时，河滩上空气又恢复了恬静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