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你，很好
武三思无奈的发现自己变成了多余的存在，可走又不敢走，听着秦三郎那在他看来是不知死活，跟娘娘一样大声的争得脸红，只能不断的自斟自饮来压下心头的惊惧。 因为临来时娘娘专门叮嘱过随行的婢女侍卫不必跟入雅间侍奉，又没叫乐妓弹奏，因此房间里就这三人。气氛有很热烈也很随意，不知不觉中透明人武三思头就有些昏沉起来，不知什么时候，控制不住，靠着凭几睡着了。 武三思坚持不住睡着了，就剩下这俩还在兴奋的争论着，不知不觉已经斜阳日落，满月初华。到了最后，两人都忽然发觉自己的行为颇为可笑。 又一个话题争论完结了，再一次发现，双方意见融而为一，才是最为完美的答案，俩人不服气的红着脸隔着案几互瞪了半天，秦毅绷着的脸忽然一松，呵呵的笑起来。武媚一见，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接着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大，越笑越开心，直笑的酣畅淋漓，隔着案几东倒西歪。 笑声稍歇，秦毅伸手为‘媚夫人’和自己斟满了美酒，举起酒樽对着对手遥敬道： “夫人学识渊博，远非小子可比。与夫人争论一番，实在让秦毅感觉酣畅淋漓，足慰平生，这一樽，敬夫人！请饮！”说完仰脖痛饮，酒水顺着嘴角撒在衣襟上，一饮而尽之后，忍不住大呼，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武媚面含微笑的看着对面的风.流倜傥的美少年纵.情欢愉，也举起酒盏道： “我也是少有这般尽兴，三郎少年英才，乃国之幸。饮胜！” 言罢也将一盏酒缓缓倾入口中，待放下酒盏，忍不住两人又笑了起来。 吃了几口菜压一压酒意，武媚实在忍不住问道： “三郎先前同我家阿郎所言，似是极为推崇当今陛下，言陛下乃是不下于先皇的了不起的好皇帝。那么……三郎，你认为，当今的天后娘娘如何，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自己看中的人才，自己希望看到的是他对自己的忠心。可是这小家伙对陛下那般推崇，要是对自己感官不善，犹如郝处俊李义琰去年阻止陛下让自己摄政那般，也认为什么天人合一，阴阳五行什么的，那自己岂非空欢喜一场？再拔擢他，岂非是为他人做嫁衣？ 想到这里，心中莫名的一阵烦乱，武媚自己都惊诧于自己此刻期待而又有些紧张的心情了。 堂堂天后，帝国国母，怎么居然会为了这么个小子的感观而紧张？在等待他的回答时，竟然心中有些忐忑？自己难道很在意一个毛头小子的回答？不，武媚当然不会在意，这天下反感、嫉妒、甚至仇视她的人多了去了，她什么时候在意过？那么现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秦毅没料到媚夫人突然问起自己对武则天的感观来。一呆之下，不禁思索起来。 历史上对这个女人可谓有毁有誉。 谩骂者主要是依据如《资治通鉴》等后人的史书记载，什么武后掐死自己女儿，嫁祸王皇后，后来又将王皇后、萧淑妃砍去四肢削成人棍腌在酒坛子里任二人哭号三天三夜才死，什么任用酷吏杀害李家宗室，什么毒死太子李弘，派人逼杀太子李贤等等等等。 秦毅是不大相信《资治通鉴》这类由后世儒家大臣所写的关于武则天的性情方面的记载的。 武则天作为女人登上帝位，这本身就与儒家的天人合一阴阳五行的核心学说是冲突的，她称帝的本身，就成了儒学学说的生死仇敌，能指望儒生说她的好话？ 描写的什么武则天怎么‘趁人无备’掐死女儿的，表情又是怎样‘假装欢笑’，写得好像作者司马光先生当时亲临现场，目睹了谋杀案的整个过程一般栩栩如生。 王皇后、萧淑妃作为失败者，以武则天的‘心机和诡诈’为什么非要脑子犯抽，把失败者削成人棍给自己揽上恶毒残暴的罪名？你说她是为了泄私愤，以她的手段，这种事情又怎会泄露出去，别人又怎会知道她这样残暴？可偏偏司马光先生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并且，二位被害者都是超人，先被武则天下令每人胖揍一百杖，然后四肢被砍掉了，腌成‘骨醉’，居然还能活过三天才死，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诸如此类如果真有也绝对属于宫闱特级机密的机密，整个唐朝没人知道，偏偏被几百年后的司马光先生神目如电穿越时空，纤毫毕现的给发掘出来了。 你指望这类记述能有多么高的可信度？像这一类的污水，自然是随便后人怎么泼了。 至于任用酷吏杀害李氏皇亲，想想武后要称帝，所面临的李家无数皇亲国戚的威胁和武力进攻吧，坐以待毙？还是奋力压制，斩草除根？这不过是残酷的政治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没见李世民连他哥哥弟弟都杀了。要说错，那还是在于，你一个女人，不老老实实地，非要当什么皇帝！ 回想着自己心目中的那个武则天，历史与现实纠缠在一起。 说实话天后娘娘对他秦毅那是的确不错，数次力排众议一力提拔，给秦家亲笔题字，还屡次发话为他收拾自己惹得麻烦，人非草木，怎么能不知道感激呢？ 忽然想起后世讲坛上以为自己非常喜欢的那位博学的女教授所说的话，不禁悠然念了出来： “千百年来 人们在卢舍那大佛前礼拜 在那座无字碑前沉思 沉思的背后 是历史上那个活色生香的女子 …… 然而 她只在苍穹间微笑着 …… 她是一个抑郁难平的女子 她的才华和能力 超越了时代所允许发挥的范围 这真是英雄的悲哀 然而 历史眷顾了武媚娘 煌煌盛唐 有着令人神往的宽容与开放 容得下更多的激情与梦想 因此 她的勇气和智慧 必将会绚丽的绽放 ……” 武媚呆住了…… ……历史……真的会眷顾她吗？…… ……她，真的有机会，让自己的理想与才能，再没有掣肘，无所顾忌的，在这煌煌大唐的天空下绽放吗？…… 武媚站在窗边，凭栏凝望。 窗外， 盛夏的月华笼罩下的长安城街巷纵横，铺满清辉，坊阁延绵，玉色银装，一眼望不到尽头。 远处宫宇楼台雄浑安宁的矗立着，静街鼓还未响起，街巷里依旧灯火通明，车马喧闹，人来人往。 极目远眺，隐约之处，是高大厚重的城墙，而城墙之外……是大唐帝国的万里江山！ 无字碑？……呵呵，倒是不错，不落一字，矗立千年，是非功过，任人评说。这是我想要绽放的代价吗？…… 活色生香……抑郁难平……必将绽放…… 悄无声息中，武媚已经泪流满面。 还好， 还好啊！ ……这世上，竟然还是有人懂得她的。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竟然懂得她！不仅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亲近（都叫姐了）和美貌的欣赏，更懂她的才能和智慧、心底的期望、无奈和悲哀！ ……居然懂得她！ ……真的懂得她！ 而且没有因此而辱骂她，嗤笑她，痛恨她，而是赞赏她、鼓励她，乃至怜惜她…… 无论怎样的狂风暴雨阴谋诡计，从来不会令她这样难以自制，可现在……却是任由脸上泪水滑落。 武媚转过身来。 秦毅看见她的，就是带泪的容颜上，绽放的微微笑容，却透出发自心底的快乐。 武媚就这样挂着泪痕，绽放着愉悦，微笑着慢慢走到惊诧的秦毅身前。微微弯腰，伸出左手，轻轻拂过秦毅的脸庞，声音轻柔。 “……很好，你很好……” 说完，看也没看一边歪倒沉睡的武三思，起身而去。 秦毅不明所以，鼻息里充溢的是御姐身上迷人的香气，脑海中依旧浮现那一弯腰时涌现的白玉深谷。伸手摸了摸脸颊，柔润温热的触感仍在，喃喃道： “这算是……被调.戏？” 一边歪在席子上酣睡的武三思身子猛地一抖，好半天才又慢慢放松下来，酣睡继续。 ************** 当晚，仗着武三思的名头连过三次金吾卫巡街卫士的盘查，将他送回府中。城门已闭，就在崇仁坊邸店里宿了一晚。第二日开门鼓刚响第二遍，天才微微亮，秦毅就打马而出，等赶到南衙军营时才天光大明。 老远就看见营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青衣小丫头正跟在一个少女身边。 那少女一身果绿的夏装，青丝如墨，柔柔的披洒在背后，在朝阳晨风之中风姿袅娜，恍如一株婷婷的嫩荷在凉风里微微摇曳。 这个正在跟莫山说话的少女，可不正是朝思暮想，望眼欲穿的谢清仪？ 秦毅在马上一愣，继而狂喜，老远就扯开嗓门欢叫起来。 “清仪！哈哈，清仪！……” 蜜恋中的少男少女，数月分别，一见之下，四目相对，满心只剩下欢喜，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清澈的护城河边，两岸青草葱郁。莫山牵着马，身边是谢家的马车，小丫头春儿娇小的身体猫在车辕上倚着扶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远远地走在前面的一对男女满眼的羡慕。男的挺拔俊逸，女的窈窕婀娜，不禁叹息道： “哎，娘子跟你家郎君，还真是男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呢！” 莫山闷声不响，半天才闷笑道： “嘿嘿，就是的。某家阿娘也这么说。” 春儿斜了他一眼，撇嘴道： “怎地你家郎君这般俊俏聪明，你却这般傻乎乎的？” 莫山听了，又点了点头。 “嗯，就是的，某家阿耶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