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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真情吐露

    古辰浑没料到仅数日不见,卢天铸竟颓废至如此田地,心下又是难过,又是惊惧,全无重逢的欣喜,呆呆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小经瞪大了眼,显然也吓住了。卢天铸冷冷地睨了古辰一眼,淡淡道:“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就走。沈小经心中担忧,悄悄走到古辰身边,轻声道:“小心点。”古辰对他使了个眼色,应道:“没事的,放心吧。”随即跟在卢天铸身后去了。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压抑至极。古辰望着卢天铸背影,几次都想问他去了何处,但终究提不起勇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到了七星斋时,古辰进到屋中,目光一转,忽见桌子上放了一个包袱,以及一把长剑,剑鞘上镀了一层淡金,做工颇为精细。正自奇怪间,卢天铸自顾自搬了张椅子坐下,却不说话,只是定定盯着古辰,目光渐变犀利,好似一把利剑,直透刺来。

    古辰哪敢与他对视,忍不住低下头去,只觉浑身上下极不自在,额上微微冒汗,背脊发冷,仿佛内心深处都被卢天铸看了个透彻。卢天铸瞧了他好一会儿,才阖上双眼,不紧不慢道:“古辰,你来这山上多久了?”

    古辰不知他为何突然发问,小心翼翼道:“已有三年七个月又四天了。”卢天铸点头道:“很好,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默然一阵,忽然又问:“你这些日子在山上过得怎么样?”古辰听他语气,似乎蕴含善意,想了想,道:“很好啊,平时有小经他们陪我说话,倒也挺快活的。”

    卢天铸听他如是一说,良久无言。他情知自己离开七星斋这段时日里,古辰除了要包揽杂活,照顾苏武,还要处处受人轻贱,委实吃了不少苦头,却没一句怨言。想到这里,饶是他性子冷傲,亦不觉有些感动。

    古辰瞧他眼神闪烁不定,迟迟不曾开口,也不敢说话,就似木头般杵在原地。卢天铸沉默了好一阵,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古辰大吃一惊,万不料卢天铸竟一改往日冰冷之色,登时心头慌乱,忙不迭道:“不,不……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卢天铸指了指旁边桌上那个包袱,道:“这包袱里有一百两银子,还有几件天清宫的衣衫,你穿上它,在外行走,谅来也没人敢来找你麻烦。”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叹道:“这些银两你且拿去用着,做些小生意也好。当然,你若不想做生意,这些银子也足够你安享晚年了。”

    古辰挠了挠头,奇道:“卢道长,你……你给我银子做什么,我那么笨,哪会做生意。”卢天铸不去理他,抓起那把宝剑,轻轻抚摸剑鞘,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感慨道:“这口剑名叫鎏金,乃是老夫早年闯南走北所携之物,你带着他,就当老夫给你的一些补偿。”

    古辰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恐惧,隐约猜到卢天铸的用意。茫然间,又听卢天铸叹了一声,道:“古辰,这些日子来,你跟着老夫受了不少罪,还望你日后不要记恨老夫。”

    古辰脑中轰然一响,顿时僵立原地。他纵是再笨再蠢,此时也知卢天铸想要赶自己下山。他呆怔片刻,霎时只觉一股热血涌到胸口,蓦地跪拜在地,急急地道:“卢道长,是……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做错了事,我马上改,以后也不会再犯。若不然,你狠狠打我一顿也行,但求求你千万不要赶我走,我……我真的不知道下山后可以去哪了……”说到这里,竟对着卢天铸磕起头来,“咚咚咚”数声未歇,额上已是一片乌青。

    卢天铸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额上青筋暴露,死死抓着剑柄,身子前倾,似乎就想站起身来。僵持半晌,忽然面色一弛,瘫坐下来,就像全身没了力气,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古辰,你还是下山去吧。”这句话古辰听在耳中,不啻晴天打了个霹雳,呆呆望着卢天铸,一时便连磕头也忘了,胸口空荡荡的,仿佛三魂七魄俱不在身上。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卢天铸居然会狠起心肠,要赶自己下山。

    下山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沈小经、钟岳、鹿芊芊、碧心澜他们了?下山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彦弟呢,莫非从此后就永不相见了么,莫非自己在山上的苦熬了三年,换来的只是最痛苦的回忆?古辰紧咬着下唇,心中悲苦已极,浑身颤抖,双拳攥得紧紧地,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刹那间,一件件往事犹如泼了墨的画卷,陡然间展现在古辰眼前:无论是随莫北陵上山时的彷徨,抑或是见到古彦安然无恙的狂喜,还是初次练剑时的惶惑,又且与人打架时的激愤,俱在此时一股脑迸发出来,仿佛决堤江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心扉。

    鹿芊芊的纯真、沈小经的仗义、卢天铸的冷漠、苏武的寡默,一张张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孔在古辰的脑中不断交替变幻,一切是如此真切,却似乎又极为遥远。泪眼朦胧中,古辰宛然生出一种错觉,这三年来经历的往事就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待到梦惊时分,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沉溺其中,再也不愿清醒。

    古辰匍匐在地,不敢起身,生怕只要一动弹,卢天铸便会呵斥自己下山。也不知过了多久,正自忐忑时,忽听卢天铸长叹一声:“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古辰猝然一惊,听卢天铸这语气,竟似尚有一线转机,急忙仰起头,眼泪不及拭去,大声道:“我愿意,我愿意。卢道长,我知道我笨,总是惹得你不高兴,就算你打我骂我都好,让我干最重的活都行,只要让我留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

    卢天铸沉吟不语,低头望着古辰,神情颇为复杂,既像欣慰,又似踌躇。不一时,眼眶竟忽尔红了。古辰见状,惊疑万分道:“卢道长,你……”话未说话,卢天铸已然闭上了眼,许久之后,始才睁开双目,眼中破天荒流露出一丝慈爱,缓缓笑道:“罢了,这世上唯有你对老夫真心实意,老夫又怎舍得赶你下山。”古辰闻得此言,精神陡振,狂喜道:“卢道长,你不赶我走了?”卢天铸笑着摇了摇头,道:“事已至此,还赶你做什么,今日之事,你且忘了罢。”

    原来卢天铸万念俱灰之下,忽而生出颓然之意:“想老夫贵为六大首座之一,素来与齐云川那几人不合,是故这些年来在宫内饱受排挤,受人奚落嘲讽。我那三弟子聂青又踪影全无,这三年来老夫踏遍三山五岳,也找不到半点头绪,如今想来,青儿怕是凶多吉少,多半已不在人世了。”他遥想当年,胸口宛如堵了一块大石,伤神不已,暗叹道:“当初老夫座下只有聂远苏武聂青三人,但个个武艺高强,少年得志,那是何等意气风发。唉,可恨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远儿惨死于魔道之手,武儿又因一念之差走火入魔,青儿欲要为兄报仇,却落个生死不明的下场,莫非我卢天铸时命乖蹇,却要孤独终老?”

    他一念及此,淡淡瞥了古辰一眼,心道:“罢了,无论如何都好,你这小子算是老夫最后的弟子,老夫拼死护着你便是。”当下长身而起,打开包袱,拿出一件三代弟子样式的长袍,道:“你换上这衣服,随我来罢。”

    古辰兴奋难抑,三下五除二换上衣袍。他本就生得高壮,浓眉大眼,如今换上这件衣袍,挽起头发,倒也有几分仙家弟子的做派。卢天铸甚是满意,点点头道:“待会儿你记住,若是遇得威胁,只管弃剑认输,不可莽撞,听见了没有?”

    古辰不明所以,心头略觉诧异,本想出言相问,又恐卢天铸骂他多嘴,便答应道:“我知道了。”卢天铸颔首道:“很好,这便走吧。”两人出了门,卢天铸带古辰走出一阵,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子午重阳宫已然隐隐在望。

    古辰放眼望去,但见前方极为热闹,喧闹非凡,殿前殿外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影,将子午重阳宫围得水泄不通。卢天铸见此情景,面色愈发阴沉,走至半途,忽地停住脚步。古辰收势不及,险些撞在卢天铸背上。

    卢天铸容色冰冷,眉头蹙起,遥望子午重阳宫,默然不语,脸色变幻数息。片刻功夫后,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双眉一挑,叹道:“罢了,老夫早就脸面尽失,剑场无情,这三清论道不去也罢。”说罢大袖一拂,身形忽动,闪身飘入人群,须臾不见了踪迹。

    古辰愣在当场,揣摩半天,也猜不到卢天铸方才那句话的含义,摸了摸腰间的鎏金剑,生怕卢天铸回来时找不到自己,便驻足不前,张望四周,寻找卢天铸的身影。

    哪知甫一抬头,就见苏玉衡容色淡然,双手负背,踽踽行来。奕堂几人跟在后面,远远便瞧见了古辰,均是咬牙切齿,怒目相视,神色间却隐有几分忌惮。

    苏玉衡本来早已对古辰没了印象,但觉奕堂几人的呼吸声没来由急促起来,登时眉头一皱,掉头望去,目光扫过古辰之时,忽觉这小子似乎有些面熟,不觉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蓦地认出眼前这小子便是卢天铸的人,当即沉下脸来,冷冰冰地瞥了古辰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径直往子午重阳宫去了。

    奕堂几人见状,无不暗自偷笑,大摇大摆地从古辰身旁擦肩而过,奕堂还故意拿肩膀撞了他一下,紧接哈哈一笑,扬长去了。

    古辰无言以对,虽说不甚疼痛,心头纳闷至极,忖道:“真是莫名其妙,我从未主动惹过他们,为何他们总是不给我好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