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寒石老翁
古辰苦笑一声,自忖绝无这等惊世轻功,索性打量四周,看看有无绳索可供攀爬。一瞧之下,却见奕堂哆哆嗦嗦,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惊惧神色,立在崖边,手足无措。敢情苏玉衡唯有两臂,腾不出手,是故临走之时,未带其一同下山。 古辰不料竟有人与他一道落难,当下生出同情之心。奕堂徘徊许久,忽地眼角一瞥,却见古辰在旁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只道他幸灾乐祸,来瞧自己出丑神态,不禁将心一横,面露狠色,拔出一把长剑,纵身跃下。 他轻功不济,此举无疑自寻死路。但他臂力惊人,情势所逼之下,灵机一动,想到一记妙招。身当下坠之际,长剑用力一挺,插入山壁寸许,以消去小半冲力,如此一来,堕落之势立减。就听金石摩擦之声不绝传来,穿刺耳膜,渐渐一路远去,终不可闻。 古辰想不到奕堂居然用这等方法下山,一时震惊无比,讷讷说不出话来。众弟子各显神通,次第跃下,不多时,崖边仅剩寥寥数人。古辰越发心急,团团乱转,暗道:“这样不成,我还是要找人问问下山的路才是。” 抬眼一望,只见一名白衣弟子站在近旁,赶忙拍了一下他肩膀,道:“这位师兄,麻烦问一下,这地方可有下山之路?” 那弟子回过头,模样俊朗,恰是石中岳,听古辰这般一问,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眼,容色古怪,纳闷道:“这癞蛤蟆是装傻充愣,还是真的不知?”一想到古辰方才在破日眼皮底下暗算自己,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他这是在耍我?” 念及于此,他板起脸孔,冷冷道:“你胡说什么,天清宫从来就没有下山的路。”古辰又惊又奇,追问道:“这怎么可能,那你们平时都怎么上山的?”石中岳察言观色,见他神情疑惑,不似作伪,寻思道:“莫非他是真的不知?” 他沉吟片刻,心生一计,试探道:“要想下山,便得自个儿跳下去,难道你不知道我天清宫的规令?”古辰心中一凛,奇道:“什么规令?” 石中岳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太玄山上来容易,下去极难。能独自下山的,均是修为不俗之人,绝非泛泛之辈,武功自是差不到哪去。若你上了这太玄山,修为又未大成,要想下山,无疑比登天还难。” 古辰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如果说一辈子也练不好轻功,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困在太玄山上?”石中岳扬起下巴,面有得色,道:“那是当然,要不我天清宫为何能成为正道九脉执牛耳者?” 言罢,他乜斜古辰一眼,一本正经道:“小子,你若是不敢跳,就别下去了,留在山上享受生活,岂不美哉?”说完这话,偷眼瞧去,果见古辰一脸惊色,内心登时窃喜不已,狂笑道:“想不到这小子真对此一无所知,人又蠢笨,这般好骗,小爷随便诳他几句,居然还真信了?” 原来这太玄山中并非下山无路,只是十四年前遭魔门围攻之时,陆清羽发动护山大阵,将山路尽都摧毁封闭。后来为防外敌来袭,从此再未修建。 古辰听罢,久久不语,心中天人交战,犹豫不决。石中岳见戏弄得他也够了,拍拍他肩膀,揶揄道:“小子,你就慢慢转悠着吧,兴许在这附近还能寻到一两条绳索,哥哥我先走一步,不奉陪了。” 说罢哈哈大笑,正要纵身跃下,忽听一声长啸,由远及近,飞快而至。古辰闻声一喜,返头道:“好鹤儿,好鹤儿,我在这里!”话音未落,就见一头通体淡金色的巨大仙鹤展翅飞来,落在古辰身旁,身子屈下,朝他咕咕一叫。 古辰立即会意,顿时喜不自胜,一跃而上,抚摸俊鹤儿的羽翎,却见它一双俊目神采四溢,身躯似乎又壮了一圈,神骏非凡,显然是得了流火丹药效之助,内息有成,笑道:“俊鹤儿,你怎么长大了?我现在要下山,就有劳你了。” 俊鹤儿仰天清唳一声,腾空而起,往山下飞去。石中岳见状,神色大震,嘴巴张得大大地,万难置信。眼睁睁瞪着一人一鹤,逍遥离去,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老大不是滋味:“真是癞蛤蟆吃天鹅rou,岂有此理,这小子运气怎会这般好?老子武功比他好,样子比他俊,这等好事怎就轮不到我?” 狂风扑面,呼啸而至,吹得古辰长发乱舞,衣裾飘飞。蓦地破开云雾,眼前为之一亮,下方景色渐次明晰起来,但见林海连绵,郁郁葱茏,一眼望去,几不见尽头。极远处,田连阡陌,袤延纵横,一条条小河宛如长练,蜿蜒交汇,穿淌其中。 古辰心情大畅,禁不住放声大叫,宣泄一通。忽见幽州城位于左近,不时可见商贾旅人出入城中,不由想起从前靠乞讨过活的日子,心生感慨:“若非遇上了卢道长,只怕我现在还是个小乞儿。” 与此同时,已经下山的弟子听到古辰的叫喊之声,纷纷抬头观望。眼看古辰驾鹤飞翔,宛似神仙中人,均是惊讶万分,议论不已,当中惊慕之辈大有人在,嫉妒之人却也不少。 古辰飞出一阵,徐徐降落,回首望去,却见绝大部分出行弟子都已下山,柳望云正在清点人数,待要赶去集合,忽见一位耄耋老者坐在三丈之外,生起火堆,架上一口大锅,锅中白花花的却是米饭,香气四溢。 古辰吃了一惊,情知此地乃黑风林深处,竟会有人在此煮饭。好奇之下,凝目一瞧,猛地认出此老便是当日上山时所遇老翁,想不到阔别三年,此老容貌衣着仍是一如往昔,丝毫未变。 “莫非这老爷爷三年以来,一直坐在这里,不曾离去?”古辰忽生此念,暗自惊讶:“如果是真的,那这老爷爷到底是什么人?难不成……难不成是山精魑魅所化?”一念及此,手心微微出汗,但此刻师门就在不远之处,不觉胆气稍壮,当即鼓起勇气,问道:“老爷爷,你怎么还在这啊?”
那老翁耷拉眼皮,沉默半晌,方疑惑道:“小娃娃,你是说我么?”古辰见他似乎不记得自己了,讶道:“老爷爷,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当年来找人的那个小孩啊。” 那老翁瞥了古辰一眼,寻思良久,又仰首望天,喃喃自语道:“唔,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古辰为之语塞,只见这老翁形影相吊,苍老枯槁,不自禁对他有些可怜,道:“不管如何,这老爷爷一个人呆在这地方,孤零零的,真是可怜。” 念及至此,忽又想起三年之前,来此地寻找古彦时的迫切心情,只觉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当日还是个懵懂无识的小乞儿,如今摇身一变,竟已能代表天清宫,参加九脉竞峰。思忆起来,当真恍如隔世。 那老翁盛了满满一碗饭,正要动箸,忽地鼻子抽动,用力嗅了嗅,目光投向古辰怀中,瓮声瓮气道:“小娃娃,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怎会这么香?” 古辰奇道:“我怀里是什么?”伸手一摸,触到一个小包,却是石羯相赠的酱菜,答道:“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老爷爷,你想要这个?” 那老翁忙不迭点头道:“这个真香,我正好饿了,能不能给我吃一点?”古辰见他伙食颇为单调,只有米饭,惨不堪言,忙道:“老爷爷,你要是喜欢,我全部送给你好了。” 那老翁登时眉开眼笑,道:“小娃娃,此言当真?”古辰将这小包塞入那老翁手中,点头道:“是真的,全部都给你了。” 此时柳望云率众而来,见此情景,盯着那老翁片刻,忽道:“寒师伯,近几年来身子可好?”那老翁神色迷茫,侧过头来,瞧了柳望云好一阵,方道:“你是那个谁谁谁,我记不太清了。” 柳望云眉间微皱,道:“寒师伯,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太清柳望云。”那老翁低头沉思半晌,摇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可我想不起来了。”柳望云见那老翁已有些老糊涂,轻叹一声,道:“寒师伯,这几十年来,你在此守护‘玄门五煞阵’,确实辛苦。待我此去归来之后,定向掌教申令,带师伯回山,颐养天年。” 那老翁听得迷迷糊糊,奇道:“守护什么山?颐养什么天年?”在场弟子年岁尚轻,除去天虹道人之外,俱都认不出此老身份,又听柳望云一口一个“师伯”,才知这老翁地位竟是不低。 凌行云对这老翁颇为好奇,问道:“天虹师兄,你知不知这老者是何人?”天虹道人默然一阵,叹道:“他名号寒石翁,乃是天清宫硕果仅存的几名长老之一,至于为什么会在此看守‘玄门五煞阵’,我也不知个中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