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鲤鱼
只说宋让烧了两条蛇妖的洞府,出了那河谷,仍旧依着方向往那神笏峰走去。 那山深林莽,宋让走了四五日,来到一座山峰前。 却见这山峰万仞入云,扁平恰如一块仙笏落到了凡间,其上青松怪石,几条飞瀑挂在上面,飘泄下来,宛如条条纱幔,也不知这般陡峭的孤峰,却是哪里来的泉水。 宋让站在山脚,面前乃是一条河水,流淌碎玉,翻滚银堆,却是汹涌异常。好在那河上还有一座铁索桥,宋让这才过了河。 抬头一看,只见天梯陡绝,直入云端,云遮雾绕,也不知去到那里。 “这般仙境,难怪却有仙人。” 宋让正感叹间,却闻远远有竹板之声,极目望去,却见一个黄点,再近来,才看清原是个黄衣道人。 这黄衣道人面貌大约五十,三缕长须,一头黑亮头发挽个道髻,穿行脚麻鞋,腰悬葫芦,背后背着一柄拂尘,一手打着快板,另一手却提着一条拿黄绦穿着的雪白银鲤,且行且唱。 那鲤鱼巴掌大小,浑身雪白,无有丝毫杂色,唯有额前一点嫣红,艳丽得很。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却似会说话一般,宋让一眼望着,便读出求救之意。 “这般奇异的鱼儿却不曾见过,奈何作了他人口食?罢罢,我来救你一救。”宋让心中忽生出怜悯之意,见那道人近来,便唤道:“那道人,你这鲤鱼可卖?” 那黄衣道人闻言,回过头来,笑道:“卖倒是卖,只不知客人可出得起价钱。” 宋让闻言,道:“如何出不起价钱?这鲤鱼寻常也就十几文钱,今日既是我先问起,便出你五十文,如何?” 那黄衣道人闻言,哈哈大笑,道:“太少,太少。” 宋让听了,却不高兴,道:“你个道人,好生贪心。罢了,你说要多少方才肯卖?” 黄衣道人伸出一根手指,宋让见状,大怒道:“你这道人,如何便敢张口朝天,要我一两白银?” 道人摇摇头,笑道:“实是索价一千两黄金。” 宋让听了,跳将起来,道:“荒唐!荒唐!你却说说,你这鱼有什么玄虚,怎就敢说出些个疯话,要许多钱?” 那道人笑道:“也是个有眼无珠的莽汉,你且听得明白,我这鱼,乃是沱江府三公主,龙子龙孙。你说要你一千两黄金贵也不贵?” “沱江府?”宋让闻言一愣,道:“却不曾听说有这么一号地方。” 道人将手往河上一指,笑道:“站在沱江边,不认得沱江为何?” 宋让恍然大悟,惊道:“莫非是那沱江水府……” 言还未完,又笑道:“好个道人,却将宋让来戏弄,那沱江水府的人乃是龙种,你一个行脚道人,如何擒得来?” 道人笑道:“贫道自来不说谎话。” 宋让见他一味认真,心中暗笑道:“也是和个癫道人抬甚杠?”便也笑道:“如此说来此鱼倒是金贵,奈何宋让身上不曾带着许多黄金,却是一件憾事。” 言罢不理会那道人,便要上山去。 那道人却道:“无妨无妨,贫道也肯赊欠。” 宋让听了,回过身来,笑道:“某一身穷困,连谋生手段都无,道人只怕收不上来帐,岂不亏悔?” 道人笑道:“无妨无妨,是债躲不掉,贫道自有说法。” 宋让听说此话,也笑道:“那便看看道人的本事。” 言罢,走到那道人面前,那道人将一条银鲤交到宋让手上,笑道:“千两黄金便算记下。” 宋让见他笑得笃定,心下也生出一丝犹豫,但转念一想,暗道:“若是反悔,吃人笑话,我宋让岂是那瞻前顾后之人?” 便伸手将栓鱼的黄绦接过来。 那道人大笑一声,又打着快板过桥去了,不片刻便失了踪影。 宋让见那道人竟真去了,也不由犹疑起来,提着鲤鱼在河边站了片刻,对那鱼儿道:“遇着我,也是你合该逃生。” 便将那黄绦解开,将那银鲤往河水中扔去。 却见那鱼一脱手,只听得一声霹雳,原本万里无云的河水之上忽然黑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一条电光闪过,那鲤鱼竟迎风化作七八丈长,头生红角,猛地一跃,落到水里,摇头摆尾便往深处去了。 俄而风息云收,河上又是一片宁静,鱼却不见踪迹。 宋让见了,暗道:“莫非却真是那沱江三公主?”又忽然暴怒起来,道:“好个没有情义的,我相救于他,他却怎连一句话都没有,便自顾去了?” 宋让生了一会气,心中又一想,道:“我宋让岂是施恩图报之人?莫非救他一命却只图一声谢不成,太迂,太迂。” 见到手中还有一根黄绦,一尺来长,也不知什么丝线织成的,入手处顺如发丝,宋让扯了扯,倒是结实得很。 “这带子连那等巨物都栓得住,想来是件宝物。” 想到此,宋让便顺手将那丝绦收进怀中,见这道人果有神通,又欲去找那道人,然则转念一想,道:“那个道人既然显了神通,却不停留,想来并无与我多言之意。只怪当面识不得真人,现如今再去追,他必不见,我何苦再寻无趣?” 便绝了去追那道人的心思,往那天梯登去。 那天梯又高又陡,宋让不知道登了几千梯,也没有见到尽头,唯见一路上,云雾之中,满树冰枝,寒风吹过,冷彻肌骨。 登了半日,却不曾见到半个宫观,宋让也有些心虚起来,便在此时,远远云雾之中却传来一阵樵歌,宋让心中一喜,道:“这神笏峰这般大,也不知道那出云观却在何处,却往打听一番。” 待那樵歌近了,出来一个樵夫,宋让赶忙向前问路。 那樵夫道:“难得一个向道之人,这般风雪也上山来,倒是心诚。”樵夫一指旁边一条小路,道:“从此路走,过了前面一段云梯,便有一处宫殿,便是那出云观了。只是这般大寒,那云梯之上寒风一吹,都是冰壳,我们这样走惯的人也是不敢登的,一个不小心,便落入万丈深渊之中,尸骨无存。且那观主自来不见生人,你便去了,也是枉然。” 宋让闻了,却不多言,只道:“多谢。” 那樵夫见他不肯听劝,摇摇头,转身去了。 宋让顺那小径走了一刻,果然见一块巨石如同鼋首,高有百丈,立在罡风之中,被吹得四面光滑,寸草不生。中间硬生生凿出一条石阶来,宽不及一尺半,歪歪斜斜,又陡又险,两旁也无扶手也无栏杆,就这般悬在空中。 “果然险恶,难怪唤作云梯。” 宋让站在那巨石下面,四面一瞧,皆是悬崖绝壁,却无其他的路,唯有这条云梯方才能过去。 踏上那石阶,果然结了一层玄冰,约莫一寸厚,坚硬异常。宋让将长枪往上一扎,却只扎处几点冰屑,几行白印来。 好在宋让并非常人,脚踏上去,一使劲,何止千斤力道?那冰便算是硬如磨石,也被踩碎,冰屑四溅。 登了一半,却忽然下起雪来,顿时只觉罡风呼啸,雪片被风吹起,尖利如刀,割得面皮都裂开来,衣裳也被吹得猎猎作响,身下却是万丈悬崖,一眼望不见底。但宋让一双脚扎在石阶上,如同苍松一般,稳稳当当,丝毫没有颤动,只是一步步往上登去。
登到了绝顶,却见漫天风雪忽然平息下来,四处望去,竟是一片茫茫,脚下风云卷动,雪漫无际,青山隐隐现现,如同云龙探爪。 “好风光,不枉我登临一场,人生若只见这般风光,也是无憾了!” 宋让站在峰顶,感慨一番,正欲下去,却见山顶正中却有一个石台,约莫丈余高,三四尺见方,方方正正,四面光滑,也不知是甚用处。 宋让好奇心起,便走上前去,长枪撑地一蹭,便上了石台。只见石台之上,却是一个圆井,积着一汪水,黑魆魆也不知道有多深。 宋让将眼睛凑上去,只觉其中隐隐泛着幽光,便伸手去捞,不多时捞着一个事物,宋让伸手一扯,却听哗啦一声,扯出一根手腕粗细的黑幽幽铁链来。 宋让将那铁链往上扯上一截,却未见到尽头,便又扯上来一截,仍是无有所获。这般一直扯,也不知扯了多长,之扯得宋让这般神力,也觉手膀酸痛,却见井中慢慢浮出一个事物来。 宋让伸手一捞,便将那事物捞着,原来却是一个铁函。那铁函黑幽幽并无半点标记,只是贴着一张黄纸,画着符咒,铁函透着寒光,一摸上去冷彻骨髓。 “莫非却是什么高人降魔除妖留下的遗迹?” 宋让见这铁函来得怪异,心中暗道:“倒要看看有甚出奇之处。” 便伸手将那铜锁扯掉,解开符咒。 却见一团黄光从那铁函中冲出来,飞到半空化作一条龙形,百丈来长,上下翻舞,呼啸不止。 宋让大惊,正欲将那铁函合上,却见那龙一声咆哮,往宋让冲来,张嘴一吐,大风呼啸,却将铁函吹得飞出去不知多远。 那龙正要往宋让噬来,却听峰下传来一声轻叱,一道银光飞上天来,化成一柄巨大拂尘,银丝万丈,向那龙气缠去。 那龙见这拂尘,忽然一声咆哮,却化成一条寸余小蛇,欲望天外飞走。岂料那尘丝陡然一散,铺天盖地,化作一条遮天落网,当头罩住那小龙,猛地一收,又复化作一道银光,往山下去了。 宋让站在井口,看了这一场争斗。虽只是眨眼功夫,宋让心中却翻起滔天大浪来,原本他天生神力,自出道来不曾遇见什么对手,便算是被那阴罗剑伤了,也自认为只是偷袭之故。至于那些虎妖蛇妖之类,皆如砍瓜切菜一般,都不曾放在心上。 不曾想今日见到这场争斗,都是高来高去,变化随心,从前所见,却怎及这万分之一? “这般手段若是学着,天下间却有何处去不得?”念到这一点,便没了看景的心思,暗道:“这手段定然是那黄元真人使出,我既要去求他治伤,何不也向他学点手段?” 想到此,宋让那里还有停留的心思,便又从另一面下了那石峰。 可怪的是,那边上山之时,风雪交加,这边下山,却是风和日丽,且每下一步,玄冰便消融一些,待到完全下了石峰,却只感觉春风拂面,四地里青山绿水,一片暖春。 宋让只道乃是神仙之所,便也不惊奇,正好前面也有一条小路,宋让顺小路下去,走了半日,来到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却听见前面隐约有钟鼓之声,走近一看,烟云之中却露出一角宫殿来,却原来是一座宫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