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鬼媪
太尉府花苑之中,摆着一桌宴席,吕奇上首而坐。下首乃是军师怀卜喻,与怀卜喻相对而坐的,却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身着红袍,矮小精瘦,手上却持一节鸩头杖,约莫八九尺,摩挲得锃亮。 那老妇人长得既丑恶,举止却还粗鲁,自上了着,便抓着面前的烧鸡美酒,大快朵颐,啧啧有声,不多时,竟已吃了七八只鸡,饮了四五壶酒,一旁只见侍女上酒上菜。 吕奇与怀卜喻见了这番景象,只觉胃中难受,那里还有甚胃口。 两人一旁干看了一阵,见那妇人还待要上rou上酒,已是按耐不住,怀卜喻对那吕奇换了个眼神,便轻咳一声,小心道:“婆婆今日下山来,却是为的甚事?” 那老妇人闻言,稍稍抬眼,望了怀卜喻一眼,将手上的骨头扔掉,道:“我听说近日高亭军急攻牛县,现在已经快要破城了,可有此事?” 吕奇闻言,身子微微一震,旋而笑道:“婆婆哪里听的谣言?牛县有大将蒙夸领着十五万大军坐镇,前日我又派了猩猩儿领了五万大军驰援,分明固若金汤。” 那老妇人听了,桀桀冷笑一声,道:“丞相何须与老婆子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半月前蒙夸被高亭军将领胡乔用金砖法打着背上,如今都下不来床。故此你才派了猩猩儿去接他的位置。但那猩猩儿虽猛,却是个莽夫,冲锋尚可,指挥三军岂是所长?何况那金砖法厉害,他如何能破?” 又将眼睛看向怀卜喻,冷笑道:“若是你去,还倒能挽回局势,只是怀先生若是离了京城,那帮孤臣孽子怕是要有反复吧?” “婆婆多虑了......” 怀卜喻正要反驳,却被上首吕奇止住,吕奇道:“万幸婆婆肯来相救,只是不知道婆婆救吕奇脱此危难,吕奇要如何相报于婆婆?” 那老妇人听了,顿时眉开眼笑,道:“还是丞相将厉害想的明白,婆婆也不须其他,只要五百童男童女。” 怀卜喻一听此言,豁然站起,吕奇却笑道:“此乃小事,婆婆要时,哪里敢推?只不知婆婆何时动身?” 那老妇人看了一眼怀卜喻,又将目光看向吕奇,笑道:“牛县危急,当即刻起身。” 吕奇点头道:“旅途颠簸,我派几个贴心的人送婆婆,也好路上有个服侍的。” 老妇人笑道:“要那细皮嫩rou的,若是那些个粗人,反而不好。” 吕奇道:“这个吕奇省得。” 那老妇人却又笑道:“其他的人不稀奇,单要丞相新近纳的那个美人儿。” 吕奇一听,面色一变,旋而却收敛起来,手一挥,笑道:“婆婆要她,也是她的福气。” 那老妇人听完,方才满意,桀桀一笑道:“丞相厚意。” 不多时,下人领上来十几个男女,皆是十五六岁,面貌俊美。 中间一人,身着丝锦,艳若桃李,犹是可怜,见了吕奇,便扑身过来,哭道:“不知妾身怎恶了丞相,竟要将妾身赶出去。” 吕奇见了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面露一丝不忍,劝道:“只是让你随婆婆出去一趟,月余便还将你带回来,并不曾恶了你,休要哭啼,失了礼数。” 哪知这乱世中的女子,自有一股灵觉,见那老妇人面容丑恶,八成不是好人,那里肯信,只是一味哀求,哭得倒是更凶了。 吕奇被她哭得心烦,一脚将那女子踢了个滚,叱道:“你这贱人,好不通!” 手上一挥,便有两个军健拖了下去。 那婆婆在一旁,却只微笑。眼见事都齐备,便抓起鸩头杖,笑道:“丞相周到,老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般,老身便再送丞相一个好处。” 说罢,从怀中拿出一物,放在手中,又用指尖沾了一点唾沫,刷刷在后面写了个字,往吕奇面前一扔,不偏不倚,正落在吕奇的酒樽中。 吕奇低头一看,却是个玩偶,巴掌大小,乱糟糟竟是一捆花白的头发。 吕奇一皱眉,面露难色,那老妇人声音却传来道:“此物乃是一个替身,丞相近日有血光之劫,将此物放在书房之中,可以抵挡一次。” 吕奇听了,刚要说话,抬头一看,那老妇人人却不见了踪迹。 “明公。” 那老妇人走了,怀卜喻这才开口道:“似西山鬼媪这样的独行魔,无法无天,无所顾忌,又好残杀,名声不好,惹上身来,难免遭人非议。何况这老妖婆好食人血rou,最是凶残,乃是天道不容的角色,用她时,须遭天厌,于大业也无益。怎丞相近日,却犯此糊涂。” 吕奇却将气一叹,道:“如今牛县危急,先生要镇压天城群丑,本相不用西山鬼媪这样的人,却那里有人用?这妖妇虽然凶残,本相还是镇得住,只需拿些童男童女敷衍她,她却掀不了天。至于气运一说,自来飘渺,若是平常,倒还顾忌,现在危难之时,那里管得了许多?” 怀卜喻道:“明公要用人时,我刚刚接到师门谕令,已派了三师叔五师叔以及十来位师兄弟,前来天城听用。我这十几位同门,皆是身怀利器之人,足够压制对方大将。那高亭军与柴帏许虎等人,不过乌合之众,虽然初时锋锐,后却必疲,若撑得过一时,皆不难破。明公何必惹上那些穷凶极恶之人,徒然折了福寿?” 吕奇摇头道:“高亭军众人,以及那柴帏许虎,皆是肌肤之患,本相倒是不惧。可惧的,却是北方门阀乃至西南诸侯。” “北方门阀,莫非北方有动静?”怀卜喻皱眉道。
吕奇从袖中抽出一封火漆密信,道:“细作回报,并州公输、云州杨氏、宋氏,皆在向南调动人马粮草,苏河、庞溪两岸各郡的粮秣今年也是就地囤积。三家都道是为了剿灭大云山中的各个山寨,但我的细作回报,公输家近来与金石寨勾搭,在逐个劝说大云山的各个匪首投靠,伺机而动。” 怀卜喻道:“两个月前方才给云并二州送去大批金银,又请天子下诏分封了公输、杨、宋三家,本以为能暂且稳住他们,不想这三家竟是喂不饱。” 吕奇冷笑道:“世上哪里有喂得饱的,这三家我本也不指望能老老实实听命,先前送去好处,也是看看能否稳住。如今他们倒也只是窥伺,不敢妄动。只是我若是与高亭军、柴帏许虎两军死斗,损伤太大,那三家闻到血腥,难免要反噬。不独北方要反噬,西南三州、燕晋二州,以及就在这天城不服我的那些高门大阀,都要来我这里咬上一口,到那时,方才是真正山穷水尽。” 怀卜喻闻了,默然以对。 吕奇叹道:“日前高亭军围牛县,号称四十万,蒙夸抵挡不住求援,我却只派了猩猩儿领了两万人去了。不是天城无人,却是我须防着北方,同时也要压着天城中的那些人。若非如此,高亭军、柴许二人那些乌合之众,我何惧之?早就率兵斩首回来了。 如今猩猩儿出去了,京中勇将缺少,北方的固渠、天平、王安都缺坐镇的人。先生师门派了人来,都要安插在紧要处,那牛县也派不出人去。但那牛县偏偏要紧,若牛县破了,则天城不稳,故此便只能借助这西山鬼媪了。” 怀卜喻道:“虽然如此,但这只是最为险恶的情境。以蒙将军之智、猩猩儿之勇,加上我传给猩猩儿的黑神沙,未必守不住那牛县,何必惹上那西山鬼媪?” 吕奇道:“能借一分力便多一分力,为人如何能没有半点后手?” 怀卜喻这才不言,吕奇见他不悦,又捏起酒樽中那湿淋淋的玩偶,笑道:“这却是什么事物,恁地渗人。” 怀卜喻道:“此乃是玄冥天的鬼偶之术,能做人替身,即可以此物做法杀替身之人,也可作为替身之人,历经杀劫。那西山鬼媪虽然为人乖戾凶残,但艺业乃是丰都山鬼宗嫡传,道法高深,并非虚名。方才那她说明公有杀劫,可用这个鬼偶替身,想来不是平白说的,明公可以依言方才书房之中。” 吕奇点点头,将鬼偶放在一旁,使人换了个酒樽,道:“方才正要用饭,不曾想叫那鬼媪打断,竟是过了一个时辰。也来不及重做,来来,军师便就此残羹冷酒,将就一下,来日再宴。” 怀卜喻饮了两盏,兴致不高,那吕奇知他还放不下那西山鬼媪,也并不劝,胡乱吃了些,便散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