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踉跄明末行
旱了两个月了,不见半丝雨滴,土地干涸的龟裂了开来。 干枯的老树怏怏地立在道旁,裂开的土缝子暴出了它的干瘪的根须。零星几簇枯萎的杂草散乱地围绕在老树周围,萧索的紧。昏黑的天色下,凛冽的西风呼啸着敲打在中空的树干上,像极了湿透了的七弦琴发出的‘嘣嘣’声,随着那立在枝头的乌鸦扑打着翅膀飞起,一声凄厉而苍老的‘呀…呀…’声便是夹带着凛冽的西风中传了开来,骇人的紧。 枯树旁那道篝火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光亮,离枯树最近的一个汉子不停地转着他的长刀,刀身红的透亮,刀口处是一只硕大的山鼠。 一阵rou香味随着夜风飘散了看来,大汉身旁的年轻人却是仍旧眯着双眼,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眉头微微一蹙。 “来一点?” 年轻人睁开眼,见到一张灰黑的脸。他是刚刚才认识的,篝火旁这伙人中,他是个头,这伙人都叫他厉三,是个壮实的黑大个。 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眼睛瞥向一旁的添着柴火的少年。 “真要饿了,就别跟我们客气,这年头,有得吃,就不错了,”厉三也不再劝,便是盘腿坐到了年轻人身旁,吃起了烤的发黑的山鼠rou来。 ♂,..厉三是个猎户,安溪县这块地儿,他的同行并不多。干这行的,哪能没有一副彪悍的身板儿,而他恰恰有了这个优势,天生蛮力,也算是同行中的佼佼者了。只是这积年累月的,猎物也是越来越少,本来就贫瘠的土地,又开始加税,这行当也因此成了香饽饽。 厉三是在回村的路上碰上年轻人的,这个年轻人当时迷茫的在田埂间走着,看起来像是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儿。他有些惊异,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是怎么走到这儿的?要知道像他这般高大健壮的少年,可是眼下官府重点关照的对象。年轻人也是注意到了这边,只见他淡笑着走了过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开口问道:“借问下,这是什么地儿。” 同伙的人都是警惕着望了眼年轻人,便把目光集中到了厉三身上,黑壮的汉子脸上有着一道刀疤印,叫人心生畏惧。他似乎对这年轻人的表现很感兴趣,寻常人见到他都是有些惧色,但这年轻人却是没有丝毫惧意,还专挑自己问话。 “安溪县,前面不远便是响马山了!”厉三指了指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沉声回道。 “安溪县?响马山?怪了。”年轻人想了片刻,便是望了望远处的高山,沉默了下来。 说不上原因,也许是欣赏年轻人的这份从容,厉三叫住了年轻人,准备带他回村。他清楚,这个年轻人若是叫官府的人撞上,等待他的只能是做无穷无尽的苦力。 “江南的吧!兵荒马乱的,怎么跑这来了。”厉三在年轻人身旁坐了下来,咬了一片鲜rou。 “算是吧!”年轻人眼中空洞了许多,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听口音,还真是看不出你会是江南的,个头跟我差不离了,”厉三嘿嘿一笑,又看了一眼年轻人,“还有,看得出来,你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这种人有胆量,有城府,不露底,平时屁都不多放一个,而你小子,就是这副德性。” 年轻人似乎回过神来,旁人看不透他此刻心下所受到的震动,也只有年轻人自己默默忍受了。 “对了,怎么这半天以来没有见着半个人影,这条路真是荒僻得很,”年轻人道。 “这是响马山,以前是三大王的地盘,这可是个有名的人物,一个月前我还是响马山的小头目,杀富济贫,真是大快人心。后来这寨子里出了两个叛徒,乘着夜里偷偷打开了山寨的大门,一千多官兵摸黑冲了上山,兄弟们没有准备,死的死,逃的逃的,连三大王也被官府杀了,”厉三猛地撕咬了一口烤的半熟的山鼠rou,有些气愤的道“后来,有一伙穷凶恶极之人在响马山附近拦路*,也不知有没这事,反正这条道是没什么人敢走了,你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敢一个人人在这附近游荡的。” “难怪,”年轻人轻声说着,望了望龟裂的土地。 “想什么呢?都已经两个个多月没下雨了,吃的东西也是越来越难找了,这四周围没什么猎物了,就这点东西还是在老远的山上打到的。”厉三瞥了一眼枯树下的獐子和山鼠,叹道:“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喽,吃的东西都在大户手上,过几天,我们便要去白水投奔王二了。” “王二?” “你是江南来的,也许还不知道,大旱了一个月,这收成算是完了。这澄城知县张斗耀还催逼赋税,这山高皇帝远的,熹宗皇帝也管不着。王二是条汉子,亲手杀了这狗日的知县,大伙儿都服他,后来三大王也是带着我们几百号人在这附近杀富济贫……。”厉三似乎很欣赏这王二,说起来便是没完。 “大明熹宗皇帝,天启七年……,”年轻人喃喃自语着,说话间带着一股颤音,很轻,也只有他身旁的大牛能够听清了。 “没错,怎么了?”大牛有些惊异,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露出惊慌的样子。 “没,没什么。”年轻人笑得很勉强,五官似乎都有些挪位。 厉三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一直冷冷地斜靠在大石块上闭着眼睛的少年突然冷声道:“三爷,弟兄们都困了!” “睡觉,马上就睡觉,”厉三讪笑着望了望篝火对面守夜的人,这是他们干这一行的规矩,这荒山野岭的,没个人守夜,那是睡不踏实的。只是这漫漫长夜,总有个困顿的时候,而且白天还要干活。于是稍微有些经验的猎户,都是三五成群。人多了又不行,这山上的猎物有限,眼下大旱了近一个月,朝廷一个镚儿都没有拿出来,与自己直接关联的县府衙门却是巧取豪夺,横征暴敛。越来越多的饥民开始挖草根、吃树皮,这山上的活物也是被空前壮大的饥民大军大肆搜刮,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年轻人闭上了眼睛,仍旧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面出现了一丝鱼肚白,一道,两道……千万道光线,冲破了无尽的黑夜,照亮了东边天际。 “起来了,都起来,要上路了!”厉三嘹亮的呼喝声响起,下半夜是他和年轻人负责守夜的。
这支猎户队伍加上年轻人总共是六个人,本来是准备了两匹马驼猎物的,不成想这猎物不多,这一匹马便是挂满当了,年轻人也是自己骑了那匹看起来最是瘦弱的马驹。 晨曦干涸的山道间,阳头缓缓地爬着高大的山坡,寒意料峭,连那鸟叫声,都听不到了。 小队伍一路上没碰着什么人,除了年轻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以排解这枯燥的归程。 “哟嘿,前头就是寨子了,歇个脚再走!”大牛嘹亮的喝声响起,高耸入云的响马山也随之出现在马队的前头。 荒寂的响马山,雾霭缭绕着山腰,似一袭青纱般为荒山平添了几许神秘,透过稀薄的白雾,那山腰之上零散的几株大树便落在了眼间。 马队顺着山道,蜿蜒着向前行进,猎户们放开了嗓子,嘹亮的歌声顺着晨曦的寒风散了开来。 哎!薅草莫薅吊颈草, 一颗露水扯活了。 薅草要薅米筛花, 十人见了九人夸。 哎!说要来就赶快来, 莫在后头紧到捱。 老的捱起黄肿病, 少的捱起“摆子”来 …………… 年轻人淡笑着听着,马队已经穿过了半山腰,进入了晨雾缭绕的深林,隐约之间,前头出现了一座残破的山寨。 “到嘞,收拾收拾家伙,歇歇脚就走,”厉三跳下马背,吆喝了声,带着两个人走到一处大树底下,三人挥着锄头,挖了近五米深,底下出现了一个大木箱。 三人合力把箱子抬了起来,手上的青筋暴起,箱子很沉,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这东西,一个月没用了,也不知还好不好使,”厉三装好了箱子,便是坐到了年轻人的对面,也是斜靠着老树,他对这神秘的年轻人很感兴趣。 “是不是这个,”年轻人笑着摸了摸腰间的黑刀。 “差不多,不过像你这样明目张胆挂着刀的人,还真没怎么见过,不怕官府么?”厉三对年轻人腰间黑刀感到疑惑,县里最近可是严打民间私藏兵器的,这年轻人居然还敢佩戴,“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见年轻人仍旧是微笑着,哪里会惧怕什么官府,厉三不由多了一句。 “叶枫。” 阳头爬过了远处那道山坡,透过层层枝叶钻了进来,前头不时的有几只停驻树间的鸟儿慌乱着拍打着翅膀飞走,似乎有什么骇人的事物一般,深林间的静寂便是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