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惘生「上」
乾德九年，大夏朝立国四百载。 无数歌功颂德的奏章，祥瑞频现的奏报堆满了皇帝的御案。这天下，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换了个样子。 虽然"七煞"和"破军"依旧高悬在大夏朝的头顶，但除了那些鉴天台的"天鉴"和"正天鉴"们，似乎已经没有人再去在意这件事了。 "七煞"又如何？ "破军"又如何？ 大夏王朝统治中原四百年，属国无数，邦国赢千，数兆计的臣民，上百万的雄师，取之不尽的财富，用之不竭的金钱，沃土万里，地大物博…… 这里是天朝上国！ 这里是世界的中心，这里是万国之主，这里是永世不灭的朝邦。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这灿灿天朝，这巍巍大夏万世流传下去。 这盛世里，似乎，所有人都在这么臆想着，歌颂着…… 因为"万世庆典"，整个皇宫都在张灯结彩，粉饰修新。宫女，内侍和那些执事侍卫们都得到了皇帝陛下最大方的赏赐，几乎整个深宫都沉浸在喜悦和欢笑之中。 唯独柳皇后的"懿德殿"和这盛世景象有些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冷清。 伴随着"噩运"而生的皇子，引来了更多的关注，也引来了更多的冷漠。 内侍、宫女们都在议论纷纷，说这个皇子"不吉利"，会给大夏朝带来厄运。从"正天鉴"王云那里得到证实的大臣们也纷纷上书，要求皇帝陛下剥夺其皇族名份，贬为庶民。更有一些思想极端的儒士，竟要求坑杀皇后柳氏的族人，赐缢皇后与皇子，以换取天神的原谅，破除"杀破狼"之格。 自然，这里面或多或少的都有着董贵妃的小动作，以及乾德帝的默许。 可是他们都忘了，在这深宫之中，真正做得了主的，是那位强势的慕容氏，"威弘"太皇太后，寿和圣福！如果没有她的首肯，就是连乾德帝的圣旨，在这深宫大内都是没办法施行的。 太皇太后当然不会拿自己第一个曾孙去换取朝臣们的"歌功颂德"，刚刚享受上天伦之乐老人不仅给小曾孙赐了个小名——兴儿，还把自己的寝宫搬到了离懿德殿最近的"沁馨殿"，方便自己能最快的看到小曾孙。 随着立国四百年的渐渐临近，"万世庆典"的筹备如火如荼，人们的视线终于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转移开了。 天朝盛世，任何人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在逐渐喧闹起来的深宫里，奇异的出现了一块隔绝的区域，在这里，一个推动着"杀破狼"之格的皇家子孙，正在缓缓成长。 …… "娘娘，您看，小殿下正在对着我笑了！咯咯，真可爱！" "好了，好了，柔儿！该给兴儿换尿布了，别老顾着玩。这可是大夏朝和本宫的第一个皇子，要好生照料。一会让寿和圣福知道了，又该罚你了。" 柳皇后为人极为和善，拥有着一个皇后该有的一切品质。即使是对待宫里的下人们，也是和和气气的，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甚至，很多次，她都拿出自己的例银，接济那些家中穷苦的宫女和内侍。 这不仅为柳皇后赢得了宫中几乎多有人的尊敬，而且在朝臣中也形成了不小的影响力。所以就算是董贵妃借着乾德帝的宠爱，有着熏天的权势，也要在明面上保持着对她的礼敬。 "柔儿知道了！娘娘不要总是用寿和圣福吓唬柔儿嘛！" 俏皮的小宫女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她是准备去偏殿拿换洗的尿布。可没一会，略带稚气的惊慌声音就传了进来，"奴婢叩见寿和圣福，寿和圣福万安！" "在懿德殿内院里蹦蹦跳跳，成何体统！真该把你送到宫闱局去，让女官重新教教你宫里的规矩！" "寿和圣福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寿和圣福恕罪！" "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懿德殿可不养闲人。"随着太皇太后的声音，懿德殿的殿门被推了开，一股寒气冲进了内殿，太后催促着，"快关门，快关门。可别把哀家的小皇孙给冻着了。" "儿臣叩见寿和圣福，寿和圣福万安。" 在太皇太后还在催促宫女关门的时候，柳皇后就迎了出来，躬身敬礼——她总是把这些皇家礼仪体现得极其到位。用柳皇后的话说： "显圣之威德，则能统驭深宫，乃服天下。" "哎呀，我儿快起来！地上凉，可别冻坏了身子！你现在可还是在坐月子了！"慕容氏慌忙上前，将柳皇后给扶了起来，"你身子本来就弱，现在又在坐月子，要是冻坏了，我的小皇孙可怎么办！"埋怨了几句，又不大放心的问道，"现在‘出水‘还顺畅吧？" 这个很私人的问题让柳皇后的面色显露出了一丝红晕，低声回答，"谢寿和圣福垂怜。太医们为妾配了一味药，还顺畅。" 皇后亲自给皇子哺乳，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少见的。但皇后柳氏依旧坚决的拒绝了所有人的提议，坚持用自己母乳哺育着第一个孩子。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家喜笑颜开，亲自搀着柳皇后步入内室，把她扶到了床上。 "小家伙又长壮实了不少，可就是苦了你了。"抱着皇曾孙，慕容氏轻轻颠了颠，眼睛整个儿都眯成了一条细线，别提多开心。 太皇太后用脸死劲贴了贴皇曾孙粉嫩的脸蛋，愈发喜爱。 过了半晌，逗弄着曾孙的寿和圣福原本笑眯眯的神色，忽然就阴沉了下来，带着些许的无奈和惋惜，又有些沉痛。"太医们…有找出皇长子‘忌言‘的原因吗？" 柳皇后的动作一顿，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无语的，微微摆了摆头，死死的捏紧了被褥。 "哎――" 在这深宫中拥有着至高权势的太皇太后，自然是在第一时间知道太医们诊断的结果的，可她还是抱着那么一丝的侥幸，期望听到能让她惊喜的消息，所以她忍不住的，还是问出了口。 "我可怜的孙儿…"爱怜的蹭了蹭皇长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太后的语气里充满了疼惜，"…诞世的时候，明明哭得那么大声，为什么就……" 被寿和圣福赐名"兴儿"的皇长子立时弯起了眉角，嘴角微张，舞动着短小的双臂，展开手指，在慕容氏的脸上又推又抓，慧态毕现，惹得慕容氏又是一阵溺爱。 "我的兴儿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是会‘忌言‘！一定是哪弄错了，一定是！看看我的兴儿，就是比他父皇都要伶俐！怎么会‘忌言‘！哀家…哀家……" "寿和圣福，您别着急，妾往常翻阅医典的时候，曾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如果调教得好，等皇儿大了，就能说话了。" "真的么？"慕容氏一下子来了精神，似乎是要抓住这根突如其来的救命稻草一般，使劲的抓紧了柳氏纤细的手指，不住的追问着，"我儿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么！" "寿和圣福，医典上是这么记载的。那些太医们也跟妾提及过这方面的事。妾想…应该错不了吧？" 面对着皇长子的‘忌言‘，太皇太后失去了她的冷静和果敢，而此时承受着更大压力的皇后柳氏，却不得不强按下心中的忧虑，把自己的情绪放到一旁，温言细慰。 她是大夏朝的当朝皇后，她必须母仪天下！ 她住在懿德殿，她必须镇守后宫，为皇帝兴家，兴德，兴天下！ 不论她愿不愿意，当她成为大夏朝皇后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自己，她再也无法为自己而活，她屏弃了自己的感情，她永远都只能做皇帝装饰宫帷的点缀。 因为，皇帝并不喜欢她…… 懿德殿的气氛很压抑，侍侯在一旁内侍和宫女们早已远远的退了出去，弥漫着的窒息，使得身体还未能痊愈的柳皇后的咳嗽又急了几分。 "忌言"的皇长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病痛，张舞着双臂，侧身向柳皇后，在慕容氏的怀抱里挣扎扭动。 太后小心翼翼的把皇曾孙放到了厚软的被褥上，起身为皇后倒上了一盏热茶，递在了她的手上，阻止了她的谢礼，心疼的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又重新将皇长子抱进了怀里，坐了下来，微皱着眉头看着她，缓缓的叹了口气，"我儿……"斟酌着用词，慕容氏顿了好大一会，才继续道，"我儿，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这个孩子长大后，也就只能依靠你了。" "妾省得…咳、咳……" "哎——，哀家…听说皇上和朝臣们正在商议，在‘万世盛典‘上，‘侧位‘要由着‘北宫‘出礼……我儿要尽快把身体养好，可不能真让她给占了去。这可是大夏朝千古盛世，容不得那个妖精乱来！" "寿和圣福，妾刚刚生养，精神本来就有所不济，身子也没完全恢复好。让‘北宫‘的meimei出礼侧位，也是正好，妾觉得挺合适的……" 喝完了一盏热茶，让柳皇后的语气顺畅了不少，脸色终是微微显露出了淡淡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