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惘生「下」
内殿里闪动的孤烛，更是为这份冷清平添了一丝凄凉。 柳皇后怀抱着皇长子，轻柔的哼着民家小调，那样子慈爱而安祥，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靡靡丝竹声的影响。 柔儿强撑着疲倦的身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帮着手。 「娘娘，您怎么不去大殿参加夜宴？皇上可是难得来请您了！」 「你要是困了，就去休息吧。」柳皇后瞟了侍女一眼，又继续哄着孩子睡觉，「别老是嚼舌头，小心让人给割下来。」 「娘娘！」 「嘘――」柳皇后不满的瞪了柔儿一眼，竖起手指在嘴前比了比。 小侍女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娘娘，您说，小皇子是不是会说话，但不愿意跟我们说话？」 「嗯？你怎么这么讲？」 「唔…奴婢听碧儿说，前天她抱小皇子出去玩的时候，小皇子似乎说过话……」 「真的？！」柳皇后一喜，连忙追问道，「她真听到兴儿说话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柔儿有些犹豫，马上又解释道，「奴婢也是听碧儿昨天闲聊的时候说的。她告诉奴婢，前天中午抱皇子出去晒太阳的时候，皇子大概是想上侧园里去玩，碧儿觉得那儿死过人，不敢过去，皇子似乎发脾气了。然后…碧儿好像听到了皇子的喊声？」 柔儿看了看满是转注神情的皇后，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声音越来越小，「奴婢想，碧儿应该也不太确定……」 柳皇后愣了片刻，摇了摇头，「应该是碧儿听错了吧。哪有孩子不愿意跟母亲说话的…柔儿，这件事你不要传出去了。回头跟碧儿也说一声，让她关严嘴巴。」 「是，奴婢晓得。」 原本只是想说说话，解下疺，兼之也有些引起皇后注意，表达下不满的意味在里面，却没想到，使得懿德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阴郁了…… 柔儿局促不安的蹂弄着手指，偶尔用余光偷偷窥视着自己的主子，害怕被责备。可就在这时候，她猛然看见，躺在柳皇后怀抱里的皇长子殿下，正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在看着她。 从那双小眼睛内流露出来的冷漠，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 「听说了吗？「那个殿下」竟然「忌言」！真是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了！不过也难怪，听说，他「不吉利」，为了让他能生出来，寿和圣福杀了好多人，天牢都被杀空了。」 「嗯，我也是听小顺子说过。他还告诉我，说什么「那个殿下」是「灾星」，我们大夏这几年各地连续受灾，就是因为那个殿下的原因，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们！」 「是啊！我上次也听「鉴天台」的大人们跟贵妃娘娘说，「那个殿下」本就不应该生出来！哎――」 「好了，好了。别议论了，被人听到会受罚的。」 「怕什么！我是贵妃娘娘的人，我到要看看，他们谁敢罚我！哼！我告诉你，娘娘这几天可高兴了。我估计啊，陛下大概是快「右迁」我家娘娘了。」 「啊！真的么？那你不是……」 「哼哼，谁说不是。我家娘娘上次说了，我们这些人，她用着舒心，只要不犯错，肯定是跟她一起的！」 「哇――，jiejie您以后可要多照顾小妹啊！」 「放心吧！我们姐妹一起进宫，又睡在一个屋子里，jiejie肯定是不会忘了meimei的。jiejie先去娘娘那伺侯了，meimei先回屋，jiejie一会来找你。」 「嗯…那，jiejie，meimei先回屋等你了…唔，不要被人看到了，jiejie快去吧。别让娘娘责骂……」 躺在温软的怀抱里，满耳朵却听着诸如此类的谈话，这是种什么感觉？ 温暖，惬意，舒心？ 亦或是，悲愤，恼怒，怨恨？ 至少，大夏朝的皇长子殿下——兴儿，无法形容出心中涌动的感觉。 他感觉…… 他确实是在感觉！ 这件事很可笑——用一颗星星来断定一个人的未来，这在他看来可笑极了。但自他诞世还不满一个月的时间里，传进他耳朵的，全是诸如此类的论调。 很无奈，很迷惘。 他还清晰的记得，在变成这幅样子前，他正坐在飞往故乡的头等舱里，经历了一阵剧烈的震动和眩晕后，周围的景色，甚至连他自己都变了样子——他变成了一个婴儿，他成为了一个王朝的皇长子！ 他很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境，而一次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却发现眼前的景物没有任何改变…… 徒劳的尝试了很久，他终于明白，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于是，他又把心思放到了改变自身地位上。 他不希望自己以一个「凶星」又或是「灾星」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不希望听到人们躲在角落里对他指手画脚，议论不休。他更不希望，今世的这位母亲，为他背负上失德的罪名。 他很想告诉所有人，他的与众不同。他想告诉别人，他是个「神童」，他有着渊博的，任何人都不具备的学识，他将是这个王朝的中兴之主！ 但他很快便发现，他又一次徒劳了。 他实在还太小了——仅仅诞世不足一月，没有发育完全的声带剥夺了他语言的权利，他至今还念不清楚一个完整的词语……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能听到数百米方圆——根据他的推测——内的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 但让他感到恐惧的，却是那些不时从脑海深处，一点一点喷发出来的思想！ 从最基础的如何训练一个合格的士兵，到该如何指挥一场百万人的大会战；从最原始的冷兵器步、骑配合，到宇宙时代的战舰布阵；从最简单的战场搏杀之术，到复杂精确的刺杀之技。甚至，在他的脑海里，还有着一幅无比完整精细的宇宙战舰布局图！ 而最让他无法理解的，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从着妆到卸妆，使用的不知品牌的化妆品的顺续，以及穿戴内衣的先后步骤他都知之甚详！ 这一切，都让他无所适从。 迷惘，惶恐，而焦躁万分…… 当这些统统都被他埋进心底，慢慢适应之后，又一个巨大的「噩耗」传进了他的耳朵！ 「忌言」！ 他揣测了好久，才明白这是「不会说话」、「哑巴」的避讳说法。 他还从断断续续听来的消息里推断出，他的「父皇」应该不太喜欢他，而一个董姓的妃子很得「父皇」的宠爱，并图谋着取代他的「母后」，成为这大夏王朝的中宫之主。 通过那个咨询发达得时代，他太明白这皇宫中的凶险。 然后，皇长子「真」的「忌言」了…… 他要努力的在活下去，努力的长大，努力的不引来更多的目光，努力的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努力的理清着脑海中那些多出来的思想。 他还在努力的记住自己的祖国，努力的记住自己曾经拥有的名字。 他叫夏兴。 他曾是「北方工业」的首席野战炮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