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羽卫「上」
乾德十二年的春天比往年要迟了许久。 立春之后，连绵的阴雨让气温没有一点回升的迹象，久未修整的官道上积满了泥泞，偶尔的，夹杂在雨水中的细小雪粒，更是让出行变得愈发艰难了。 皇长子幼小，出京之前，寿和圣福就一再叮嘱要放慢行车速度，尽量避免颠簸，要照顾好皇长子的身体，多穿衣物，注意保暖，宁肯晚一些到达幽州，也不能在路上让皇长子有哪怕一丁点的损伤。 负责执行这一切的，正是寿和圣福最放心的贴身内侍夏拓，以及皇后的司寝柔儿――他们很完美的执行了这道懿旨。 而皇宫的禁卫军更是难得出一趟京城，如此很是配合，从来都不曾催促过行进的速度。 于是，月余的时间，北上幽州的路程，仅仅只走过了小半…… 数百辆马车在官道上延绵十数里，夏帝赏赐给皇长子的数百名宫人，被裹在车队旁，由数千禁卫军保护着浩浩荡荡的往幽州封地一点一点的移动，看上去极为壮观。 沿途的州县，在接到夏帝的制令后，也纷纷大张旗鼓的远出十里迎接。 渐渐的，哑巴皇子的名字，悄悄在民间流传了起来。人们在猜测着，这位有着「凶星」之名的皇长子是否真如市井茶坊中传闻的那般，会给大夏带来灭顶之灾。 …… 当所有属从都优哉游哉的游览着初春景致，惬意的享用着各个州县进献的美食时，作为主子的赵兴过得并不舒服。 纹着王爵示纹的马车里装点得极尽华贵，但狭小的空间仍旧让他感到压抑。 他想出去，想去看看这个不同于故国的世界，想亲身领略这从未出现在故国历史上的大夏王朝，可每次只要他一表现出这种意图，万分紧张的柔儿就会死死的将他抱进怀里，一刻也不肯放松。 这让赵兴很无奈。 然而，更让他觉得厌恶的，是那些围绕着马车周围，一刻也不曾散开的阉人。 它们身上总是携带着一股难闻的臊臭味，甚至常有一些壮年的阉人会突然失禁，却又无法去更换衣衫，使得原本就极为狭小的车厢中，时刻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这让他无比难受。 被完全的限制了「自由」，也给了赵兴更多思考的时间，去为以后筹谋，为生存熟虑。 他明白，想生存下去，想真正将命运掌握在手中，他还必须做许多事。眼前，就有一件让他极为头疼的问题急待解决…… 即使不用脑子去想，赵兴也知道，在这些被赏赐给他的宫人中，一定存在着夏帝安插的眼线，它们会把他在封地的一举一动都传递回京城。 当他成年之后，现在的或者以后的夏帝，又会通过这些眼线，明里暗里的把皇帝的旨意传进幽州，传给幽州的各级臣官，以限制他的行动，扼制他的权力，甚至会在必要的时候，无声无息的将他抹杀。 在这之中也肯定存在着另外一部分人——可能，它们会是相同的人，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担任着另外一个使命。 它们是那位董贵妃的属从，它们会在皇次子成人，或者乾德帝驾崩时完成它们的使命，扫清她的儿子登基的唯一隐患——按照董贵妃的性格和手段，这几乎是一种必然，是一种没有意外的假设。 必须彻底清除它们！ 这是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办法，赵兴不会对那些阉人和宫女存在任何侥幸心理，他很清楚，只有死人，才是最不会泄漏秘密的人。 他的秘密，不允许任何人知晓！ 至少，是不经过他同意的知晓…… 杀了所有的宫人？ 赵兴很犹豫，既然为眼线，那么就一定会有「上家」收线，他即不知道这些眼线有多少，又不知道如何给「上家」传递消息，如若这样贸然的将所有人屠光，京城里的那两位肯定会第一时间知道出了问题，那么他的行动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是否有无辜者…… 赵兴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出了脑外，那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为了生存！ 那么，找出「上家」？ 根据各种情况推断，能够成为「上家」的人——至少是第一时间接受眼线信息的「上家」——应该就存在于他的居地幽州城里，毕竟，这些宫人是不能随意离开焸王府邸。 如此以来，范围虽然缩小了，但目标却依旧众多。 幽州乃大夏上州，在「辽」还未独立的时候就已经是边关重镇。为了防御西拓人，这里囤积了大量的士兵，就连河北道的大都户府都曾一度设立于此。 乾德十年，当夏帝正式赐封「辽王」后，河北道仅余南道，河北大督护府被撤销，但大都督府则保留了下来，作为上州的幽州，依旧有着极为庞大的官员体制。 一府一州，从都督、刺史到文学、医学博士，总计有四十三名朝廷任命的官员，而在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存在着为「上家」的可能。 想要完全控制这些人，赵兴现在还做不到，从其中找出「上家」，又无异于赌博。 所以，赵兴很犹豫——赌注太大，而他输不起。 赵兴还知道，在护送着他前往幽州的这群禁卫军里，也存在着一群人，一群让他很感兴趣的人。在解决那些眼线前，他甚至更想见见这些人，但他只知道一个名字，一个官职，可他现在又是个「忌言」的小孩子。 等待…… 至少，在临近封地之前，赵兴必须等待…… 五月，初十，夏初。 二个月又十天，皇长子的车驾终于到达了河东道的首府太原府，按照此时的速度，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将进入幽州境内了。 夏初的气候很暖和，特别是在北方这种干闷的气候里，夏季的多雨给空气平添了许多的湿润，灿灿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懒懒的。 似乎为了让这次惬意的日子更加延长一些，禁卫军的领兵将领找到夏拓和柔儿一商量，决定留在太原府城修整几日，养养精神再上路。毕竟，二个月的行程里消耗了军队的大量体力，而越向北走，一路上的安全就越发需要注意了。 好动的柔儿抢先答应了将领的要求，然后振振有词的告诉夏拓，她要带皇长子出去逛逛太原府城，好好晒晒太阳，透透气，不然殿下又会哭闹。 还没等夏拓反对，听了这番话的赵兴立刻扯上柔儿的衣襟，伸出小手指着刺史府外，裂嘴而笑，一个劲的催促。 看到皇长子的举动，夏拓没了阻拦的理由，只得吩咐禁卫士兵随行保护，严令，不得让皇长子有一丝闪失。 终于，赵兴依在柔儿的怀抱里，第一次亲眼领略了大夏王朝的风情…… 作为一道首府的太原府很繁华，却也透露着破落。 青砖铺砌的路面，梳理得极其清澈的排水道，规则整齐的临街建筑，他看到在这条主街上，更多的是高达四层的木制雕楼，极尽华美。 只是，那些脱落的墙皮和碎裂的旧木，常于不经意间印入眼帘。 沿路两旁，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里，总是可以发现蜷缩在墙角，衣裳褴褛的乞丐向路人乞求着怜悯。而那些巡城的城卫，更是粗暴的驱赶着人群，随手从路边的小摊上抓起几个食果，又或是一把铜钱，耀武扬威着扬长而去。 除了这些，赵兴还发现太原府的商品异常丰富，整整一条近千米的街道两旁满是林立的商铺，进出的人群也是骆绎不绝。 从这些路人的衣着神色，赵兴并没有看到想像中的麻木和失望。 这大夏朝，似乎，并不是他猜测中的那么没落？ 「话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在渭水便桥旁而立，独自一人面对着蛮兵十万，却是一点也没有显出胆怯……」 太原府集市的入口的旁边，正好是一座老旧的茶楼，茶馆的一层，说书先生拿着折扇，对下面一众粗布短衣的茶客摆着「龙门大阵」。抱着赵兴的柔儿，恰好从门口缓缓走过…… 「唐太宗李世民？！」 赵兴心中猛的一颤，悠闲的心情瞬时消失不见，又哭又闹的拽着小宫女的衣襟，拼命的把她引向茶楼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