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势「中」
赵兴很喜欢这里。 从这里能够看清楚王府中的每一个角落,俯视着那些为他而奔波辛劳的人群,赵兴感觉很惬意——芸芸众生,为他奔劳,因他悲喜。 那是一种“掌控”的快感。 在这芸众之巅,仿佛,只要轻轻伸手,展开五指,然后…… 缓缓一抓…… 这天下,恍似尽在掌握! 赵兴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的,似乎,当他开始遗忘时,好像很多曾经的东西从他的灵魂里剥离了出去,又同时往他的灵魂中注入了很多东西。 等赵兴细心品味,又如薄雾缥缈,触及则散,了无痕迹。 很庆幸,赵兴记录下了他不想忘却的东西,那些被忘却,又或正在忘却着的,他已经不再打算继续追寻了,这个时代,要比他想象的更加精彩…… “殿下,魏先生求见。” “让他上来。”赵兴没回头,向身边的侍女摆了摆手,依旧在窗口俯视着。 “诺。” 侍女轻手轻脚的退出了书房,少顷后又推门走了进来,退到了赵兴左边,躬身静立。而穿着代表都统府长史,“猛虎扑崖”服饰的瘦小男子跟紧随而入。 “臣,魏言,参见殿下。” “起来吧。”赵兴吩咐道,“琴儿,去给魏大人看茶。魏卿坐。” “谢殿下。”魏言一礼,然后退到靠门的椅子上坐了下去,那双眼睛却一直追着琴儿离去的身影。 赵兴回转过身,随意的坐到了书桌后,道,”魏卿,对孤的这个侍女很喜欢吗?今晚让她去卿府里?” “臣不敢!” 此言一出,魏言立刻离座趴了下去,冷汗直冒。 这王府中谁都知道,小王子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名叫秦琴的贴身侍女。 传言里,王子从一众孤儿中亲自点选了她出来,不仅很快取代了如今王府总管柔奉仪的位置,更是被王子特令——准许自由进入书房。 总管地位虽高,又哪及“贴身”来得尊荣。 更何况“准许自由进入书房”的特令,在整个王府,整个幽州,也只此一人而已! 这样一个人,魏言就是再好色,也不敢有丝毫诡心,辩解道,“臣只是看其很像臣一位故去老友,所以斗胆多看几眼。” “好了,起来吧,魏卿找孤有什么事?”赵兴很清楚这个曾为“诓者”的臣下是副什么德行,直接把问题拉到了正道上。 说到正事,魏言一改猥琐的神态,言道,“廖大人传回了消息。”从怀中拿出一份密封的竹简,双手呈递了上去,那神情,是极为正气。 “念。” “诺。”魏言一礼,从上段将竹简扳断,抽出了一张折叠成条状的奏报,展开,扫上一眼,激动道,「登陆成功!” 一年中,赵兴一步一步的引入曾经自己熟悉的军事制度,如同这次,为廖腾执行的任务加上了一个“抢滩”的代号,所以才会有着“登陆成功”的捷报。 赵兴弯了弯嘴角,并不为这个消息意外——已经被打服的人,只能接受胜利者的要求。从古至今,强权,是体现真理恒久的手段。 “廖都统现在在什么位置?” “回殿下,按照飞鸿的时间来算,廖大人此时应在丰州一线。”魏言默想了片刻,肯定的回答道。 “丰州?如此,应该就有四个部落了。好,很好!”赵兴拍了拍巴掌,朝魏言倒,“魏卿,廖都统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要看卿的本事了。” “臣,定不让殿下失望!” “哈哈,孤自然是相信魏卿的。河东道里,又有谁能有卿的铁齿铜牙,比卿更了解人心!” 魏言讪讪轻笑,他知道焸王是指他曾为“诓者”,骗人家财的事。 二年前,当赵兴从河东道的汾州遣人将他强请来幽州,在他的惊愕中授予他都统府长史职位时的那一番话,他一直都不曾忘记…… “知道孤为什么会用你吗?因为你是个高级骗子,骗得让人抓不到把柄,甚至让人心甘情愿。你很了解人的心,很懂人心,很会推测,很能算计。孤,就是要用你的”诓”!”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也是现在这样一个位置,依旧是一双冷彻人心的眼睛! “魏卿可有想好,如何让那些小部落的首领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 “回殿下,臣已有安排,虽无绝对把握让每个首领都甘愿为殿下驱使,但臣以为,殿下开出的条件,再加上臣的游说,他们是没有理由拒绝的。”魏言很自信。 “哦?如此,卿为孤分析一二。” “诺。”魏言一礼,畅言道,“人心贪婪,又趋好安逸,越是体会过艰苦,就愈发向往富饶,所以西狄才屡屡妄图南下,占据中原的锦绣河山。长城一线的小部落又是常年与中原商旅来往,受我华夏影响最多,臣假允帮其置城,赏其盐茶,赐其冬食,并供其那种,那种……” “羽绒衣。” “谢殿下,臣愚钝。”魏言尴尬的深深一躬,继续道,“供其‘羽绒衣’——这种几乎完全抗拒严寒的东西,这些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何况,那本来就是他们的传统,今次无非是提前了时间。”魏言又看了看手上的竹筒,阴笑道,“廖大人这一年率兵七出‘居庸关’,斩蛮万余,这些小部落早已服软。臣再告诉他们,若其表现得好,殿下特许其迁入长城近前过冬,如若不然,则满族夷灭!如此,诱利、厚赐、威兵,想必,他们是不会选错的。” “唔……甚好。魏卿下去准备吧,翌日启程,孤在此等候卿的好消息!”对魏言的设计,赵兴不置可否。 “诺。” 将奏报重新放回竹筒中,魏言恭敬的双手呈上,轻轻的放到了赵兴的书桌上,躬身深礼,“臣告退。”缓缓后退而出。 “琴儿,你说,魏达人的谋划能成功吗?” 静默半晌,赵兴抓起竹筒,拿出奏报,展开,细细的看了看上面的四个字,伸手沾了沾茶水,用蘸水的手指头在奏报的右上角边缘轻轻揉搓片刻,一个“虎字图”渐渐的印了出来。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站在一旁的秦琴怯生生的小声应着,脸蛋上已爬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看上去极其娇怜。
赵兴饶有兴致的贴近她的跟前,一幅欣赏的样子,又问了句,“琴儿,你觉得,孤的这次计划,会成功吗?” “回、回殿下……奴婢觉得,肯定会成功!”还是那幅娇羞的神情,只是愈发惹人怜爱了。 “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奴婢觉得,觉得殿下是好人。” “哈哈!孤是好人,哈哈,好人!”勾起秦琴的下巴,细细品味着柔如玉丝的嫩肤,赵兴放声大笑。 筛选出的二千二百名资质有异的孤幼儿,赵兴第一次亲往查勘,授予课业的时候,就被秦琴吸引了。 那是一种没有理由的吸引。 当时,王府地下密室里的演武场上,秦琴站得很靠后,但赵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特别害羞的,独特的,总是想办法隐藏着自己,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怜悯的女孩。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却又分辨不清。 赵兴将她领了出来,升为贴身侍女,取代了日渐忙碌的柔儿。 赵兴很喜欢逗她,喜欢看她因为紧张而脸红的样子。这个时刻,赵兴会真正的从心中发出动听的笑声…… “殿、殿下…奴婢去给您斟茶。”红扑扑的小侍女急于逃脱面临的尴尬——王府上下,也只有她敢如此了,却被收住了笑声的赵兴给叫了回来。 “你去召罗录参来见孤。”赵兴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道,“吩咐下去,若乔司马来了,让他直接上来,务须通报了。好了,去吧。” 羞极了的秦琴匆匆致礼,飞快的掩面跑出了书房。 赵兴的都统府从建立之初,就有着一个奇怪的情形——里面集中着各式各样的人,从匠人,逃犯,骗子,名嘴,商人,医生,耕农,内侍,乃至落魄文人,可谓九流俱全,唯独缺的,恰好是本该有的大夏官吏。 很长一段时间内,赵兴的都统府被戏称为“酒肆”——稍有身份都不会正眼的污垢低贱之地——除了朝廷官吏,什么人都会进。 于是,“奇巧王子”的光环上又多了一层“酒囊亲王”的帽子。 对于「揽天阁”的安排更是很奇怪,赵兴不顾众人劝阻,把都统府的办公机构大半都安排在了这里,甚至,连自己的寝宫都放到了第六层。 作为赵兴的秘书及监察官,罗义自然也分到了一层。 “臣,罗义,拜见殿下。” “起来。”赵兴不耐的一挥手,指着桌子上的简报,淡淡道,“拿着这个,坐那边,看看,给孤想个策。” “诺。” 罗义躬了一半的身子迅速直了起来,拿上竹筒,施施然的踱步椅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朝束手侧立一旁的秦琴眨巴下眼,腆着脸道,“秦尚宫,某口渴,想讨盏茶水。” 小侍女的脸蛋憋得红扑扑的,怯怯的偷瞄了眼主子,朝罗义使劲的瞪着漂亮的大眼睛,还隐晦的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