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情之基石在于信赖
朱门风流第二百三十九章情之基石在于信赖 唐赛儿一走。看到张越紧跟着拔腿追了出去。冯远茗不禁长叹一声。意兴阑珊地打起帘子离开了屋子。直到这时候。孟敏方才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却是一个踉跄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满是惊骇。大明建国以来便查禁白莲教。这位看似只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当代的白莲教教主?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曾经想劝导人家不要信那邪教…… 那个傲然挺立言辞锋利的女子也给杜绾留下了深深的震撼。她和道衍和尚下了好几个月棋。人都说老和尚老来人糊涂了。一本《道余录》就诋毁了无数儒家前辈。可那毕竟只是诋毁先贤。然而。唐赛儿这番话却彻底颠覆了儒家君臣那一套。那种肆无忌惮狂言悖上更让人觉得心悸。 以一介弱质女流却敢和这样一个世道作对。自居为贼却毫无惧色。尽管那必然是以卵击石。尽管知道那变乱掀起之后必定是血流成河。但那个女人实在是不寻常。 一个后悔。一个心悸。但第三个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琥珀扫了一眼杜绾和孟敏。忽然静悄悄地出了屋子。一帘之隔。屋子里阴森冷清。外头恰是红日当头春光明媚。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中间夹着几分新叶春花的香味。东厢房中孩童的琅琅读声径直钻进沙沙的扫地声。厨房那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还有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声响。然而相比这好天气。她的心里却阴霾重重。 “琥珀。你要回去么?” 微微一愣。琥珀却看到红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看那表情应当是丝毫不知道刚刚里头生的事。她从来就不是多嘴地。当下就强笑道:“灵犀jiejie有事出去了。秋痕jiejie身上又不爽快。我自然得赶紧回去。对了。你可看见我家少爷?” “你是说越少爷?”红袖当即没好气地撇撇嘴道。“刚刚那位姑娘一走。他就急急忙忙冲了出来。到了外间和几个随从会合叨咕了一通。随即就出了门。大约是去府衙了。哎呀。他刚刚说过让我去腾房子。我不和你说话了。得赶紧去办事。否则他可比小姐还 见红袖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开。琥珀也无心多留。忙提着食盒从春水街后门进了府衙后衙。顺着夹道进了西南一扇小门。那便是张越地公廨。她随手将食盒递给崔家的。然后便转进了自己那间屋子。这时候。她方才感到膝盖软。踉踉跄跄到了床边颓然坐下。 那个女人竟然是白莲教教主倘若她没有猜错。那个应当是她堂兄的髭须汉子如今也应该是白莲教一路。他究竟么?须知官贼不共戴天。难道还能指望白莲教席卷天下? 尽管第一反应就是派上所有能派的人手去追唐赛儿。然后又想到关闭青州城门满城大索。但冷静下来的张越不得不打消后头这个很有诱惑力的主意。且不提封锁城门惊动巨大。就是这中间请示令的一段时间。就足以让人逃之夭夭;而唐赛儿既然敢入城。必然有所凭恃;还有一点极其重要地是。他该如何解释白莲教教主竟然跑到了孟家去? 于是。亲自到孟家吩咐孟敏和杜绾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他回到府衙之后。立刻细细描绘了一幅图像。又差胡七去锦衣卫送给沐宁。这番勾当做完。闻听凌华召集所有属官商议。他就赶了过去。原以为又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然而。这一次凌华竟只是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随即便轻飘飘地甩下了一番话。 “乐安的事情由赵曹两位推官主持。你们毕竟是主管刑名。再加上贾通判协助也就行了。即使十日之后查不出真的要罢官免职。横竖是大家一块承担的事。衙门不能所有人都扑到这件事情上。元节。如今你在民间声望好。毕竟再过十几二十天就要夏忙收粮。抚民安民的事情便交给你了。做事不能本末倒置。民心安稳最重要。这一面查案一面安抚否则要是一案之后再来一案。到头来更糟。” 知府凌华原本只是个府衙中地通判。所管辖的事务也微不足道。骤然被提为知府还曾经引来重大争议。然而。相处的时间长了。张越却觉得这是一个理想的上司。虽说凌华也有不可避免地拥有向上爬的本性。但在放权方面却做得极其出色。出色到底下所有属官的权利义务远远大于朝廷所地俸禄。更重要地是。人家还愿意一肩扛起需要担负的责任。 因此。作为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地好上司。即使凌华甚至不是正牌子进士出身。仍然在下属当中拥有良好的人缘威信。今日地议事便是以所有人心悦诚服的完美结局结束。 由于白天在乐安被折腾得至少步行了两个时辰。因此夕阳西下时分。众属官走出大堂之后。少不得都抱怨了几声。张越回来之后还受了一场惊吓。更是觉得腰酸背痛。穿过大堂西边地一扇小门拐上夹道。等进了自家大门的时候。张越已经是感到两腿灌了铅。进了正房西屋便艰难地爬上了炕。随即上上下下转动了一会脖子。又将椅靠和引枕挪到了板壁处靠着。恨不得一头就睡过去。 此时恰好灵犀端着桐木条盘进来。看见张越这么一番疲累的样子。忙开口唤道:“少爷。您今天赶来赶去累了一房那边就简简单单做了一碗刀削面。里头多搁了些陈醋。开胃得很。您赶紧吃完了就脚。今天早些睡。” 张越瞧了一眼端上炕桌的那碗面。见雪白的刀削面上头堆着rou丁和青蒜末。清亮的汤头中一股陈醋的酸香味直冲脑际。总算是有了些胃口。他却不急着吃面。而是先大喝了一口汤。那陈醋地滋味毕竟浓烈。颇有了些精神地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面。搁下碗就问道:“秋痕今天身上不爽快。琥珀怎么也不在。我下午看见她还好好的。” “她……”虽说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家的事。但灵犀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她从孟家回来之后就一直闷在屋子里没出来过。奴婢回来之后去看过她。她神色有些不对劲。仿佛是哭过。问她如何却不肯说。晚饭也不肯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琥珀竟然哭过? 就算是今天因唐赛儿忽然出现受了惊。那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对张越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对劲。和生性开朗大大咧咧的秋痕相比。琥珀寡言少语。纵有心事也很少表露出来。这一次是怎么回事?当下他看也不看那盏捧上来饭后饮用的茶。跳下炕套上鞋子便往东边的耳房走去。 尽管是夜间。屋子里却之后地张越本能地皱了皱眉。骤然从明亮的正房来到这儿。他的眼睛很有些不习惯。眯了好一会儿。方才看清靠墙的那张床上仿佛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抱膝坐着。他开口叫了一声。见没动静便径直走上前去。眼看快要接近那张床时。他的腿却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就是砰地一声。 倏忽间。床上地那个人影却以难以想象的敏捷一下子跃了下来。焦急地叫道:“少爷没事” “没事。” 砰然落地的并不是张越。而是一张不知道怎么会横搁在床前不远处的凳子。他只是小小绊了一下。然而。他仍是顺势抓住了琥珀递过来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挪上前几步。好容易才到了床沿边上坐下。 “灵犀说下午你从孟家回来之后就神色不对劲。晚饭也没吃。究竟怎么回事?” “少爷你信命么?” 听到这一句没头没脑颇为突兀的话。张越顿时愣了一愣。转而方才若有所思地说:“我信命。但也不信命。倘若不是命数使然。我也不会生在这个世上。更遇不到如今身边地这些人。人地身世和一大半的际遇都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所以我相信。很多事情都是命数使然。” “不过。人这辈子若是只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豪言壮语。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扭转既定地命数轨迹?就比如我。倘若我浑浑噩噩。这辈子便永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药罐子病秧子。祖母不会多看我一眼。英国公也不会记得我这个本家侄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只能说。这命数地事情是一半对一半。一半是你不可抗拒的。一半却是你可以改变地。”
“命数真的能改变么?” “如果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流露出无限信心的声音。琥珀顿时一怔。旋即低声说:“少爷一直都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事。我一直都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就因为这桩心事。我夜里睡得轻。白天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个字说错惹来大祸。我一个人的性命不要紧。但我不能带累了别人。不能带累……” “不能带累家人。对不对?”张越感到握在手心中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便微微侧过身子。黑暗之中。他依稀能看到琥珀的脸。五官的其他部分都晦暗难辨。只能看到那双眸子。“上次你重病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所以我就猜到了。昔日淇国公丘家夺诰封爵位远徙海南。你因为重病而被家人设法留下。我说得对不对?” “原来少爷都知道心头最大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戳穿。琥珀感到的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可笑。祖父当年和英国公张辅颇有交情。她初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几乎是日夜提防。结果张辅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而王夫人瞧着她谨慎小心。便把她和其他人一同送到了开封。服侍张越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担着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这一切迟早有一天都是瞒不住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唐教主。她是什么身份原本和我无关。但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个堂兄。他身上有和那位唐教主一模一样的手制绦子。那种针线决计不是寻常手艺。打起来异常复杂。所以应该不会是巧合。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朝廷查禁的白莲教有联系。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先前是兵败之罪。难道以后还要加上谋反之罪?” 感到琥珀仿佛陷入了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张越陡然间一凛。知道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旦爆出来便异常可怕。情急之下。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浑身抖的琥珀终于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却是将头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一直都很羡慕少爷和秋痕jiejie。”黑暗中的琥珀声说道。“少爷一直都在朝前看。秋痕jiejie就好似少爷的影子。从来不曾左顾右盼。她常常都对我说。她很喜欢少爷。还常常问我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少爷。常常嘀咕将来的少奶奶会是什么样子……她怎么会知道。我连自己究竟是否有明天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喜欢?” “每个人都有明天。你当然也有。”张越的手轻轻抚摸着琥珀那如同丝绸一般柔滑的长。心里充斥着一种温馨的柔情。“咱们七年朝夕相处。七年耳鬓厮磨。不论是否喜欢。至少咱们彼此都是可以信赖的人。琥珀。你要相信。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信赖……琥珀只觉得这个让人温暖安心的词语塞满了整个心间。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自从离开父母以来。她就再也不曾奢望依靠别人。就再也没有奢望过任何温暖的怀抱。但今天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她缓缓地伸出手。笨拙地抱住了张越的腰。随即吐出了一句话。 “少爷还能再讲一讲那个驴耳朵的故事么?” 听到这个绝对不合理的要求。张越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软玉温香在怀。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这种情势下讲故事。这还真是人生最大的煎熬。然而。这个时候反身就走。他哪里能够做得到?寂静的屋子中回荡着张越低低的声音。夜渐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