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九章 恍然回首,昔日垂髫已长成
有明一朝大事无数,相比靖难北征平乱兵变……宣德四年仿佛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大明天下来说,从这一年开始的一件件大事却无疑震动天下。 藩王庶子以下,自嫡子起世袭降等袭备。馈国将军以下,准事科举农桑。 自南直隶起重新丈量天下田亩。 开武举,析军户,重定军户勾补之策,南人则于南边卫所服役,北人则于北边卫所服役,草除天下军户重役,析屯田军为屯军,三代后转为民户,军户应袭子弟悉入州县卫所武学。 差役并入田赋,行均赋役法,洪武年间逃役及逃赋税者尽皆免除,永乐朝免十之七八,洪熙朝免十之五六,宣德四年之前免十之三四。劝农田垦荒,三年之内免赋,十年之内赋役减半,各乡村行集社,励民众互助耕种。 重定商税为三十税一,设市榷司课税,每岁由都察院户部内阁司礼监会同核查。 以漕粮一半行海船装运。于天津卫、金州卫开市舶司。定神威三卫为海军,每三岁驾神威舰演练于长江口,南京兵部会守备馈守观之,每三岁下东洋西洋南洋。 总而言之,从年头到年尾,再到第二年,整今天下都因为一条条的措施而渐渐震动。好在这些新政之中既有严苛的,也有宽宥的,恰是宽严相济,而且对于寻常百姓绁动只是一点一点深入。 好在如今四海升平,北边的瓦剌和鞑靼都是自顾不暇,藩王!\}也闹腾,可各藩的护卫都已经收了上来,再加上是庶子以下世袭时减等,原本也是和礼法相当,虽说江西的宁王带头闹了一阵,可架不住周王朱有撤第一个上表赞同,鲁王蜀王等有贤名的也摆出了谨遵的架势,又奉诏朝谒赏赐了不少东西,其他藩王眼看胳膊拧不过大腿,闹着闹着也就渐渐消停了。 对于世家大户,这震动不可谓■不大,尤其是江南的富绅地主们更是如此。 然而,当赫赫有名的冷面杜学士被“贬”到了南京的时候,奉命会同李庆一起主持江南清丈田亩事,成了于谦的坚实后盾时,这些大户们就是有天大的不愿,也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只是破冰终究是天下最困难的事,从一省到数省乃至于天下,须臾便又过了三年。张越先头已经从兵部左侍郎迁户部左侍郎,这一年头里迁了户部尚书。虽说由侍郎而尚书这一步他足足用了五年,但年方三十出头的尚书,放眼古今虽不知道是否有先例,但至少本朝是绝无仅有。而张越既不在兵部,早先还以张家满门宿将为由,认为张越该避嫌的声音渐渐低了,毕竟,张辅解府务,张攸重伤之后在家休养,其余晚辈!\}有官至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的,终究都只在一地,不像从前那般在都督府要地。 古语说是三十而立,如今张越年过三十,长子静官也已经十二岁了,习文练武身材颀长,再加上皇帝赐字伯睛,更是让这位张家长公子显得异常出挑。这一日张菁出嫁,一身簇新的他在门口迎宾,那些下来的客人却都会在他面前多停留一会说上几句话,一个个人却往往都会问一句年龄几何,旋即便是意味深长地上下打妻,那一双双眼睛让静官颇有些浑身不舒服。 张家一门两勋贵,张越又是文官,在朝i,虽说敌人不少,可友人也一样众多,因而这回张越嫁妹,张家的门槛险些被人踩破了。嫁娶原本就是最看一家人脉的时候,武安侯胡同虽说不止尚书府一座宅子,可两家是同支下的两房,一家是姻亲,自然纷纷行方便。早料到宾客众多张越家里坐不下,那两家都辟出了地方供人休息,就连武安侯府也借了好些家人过来,如此一来,内内外外总算是维持得丝毫不乱。 闺阁之中,杜绾在房里打量着已经全副打扮好的张菁,见其满脸别扭,不禁莞尔一笑:“怎么,临到嫁人的时候却怕了?” “谁怕了!”张菁皱了皱眉头,见旁边的崔mama急忙阻止,只能叹了一口气,却又上前轻轻拽着嫂子的衣裳,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和嫂嫂分开。”。 “哪里分开了?房子就置在南大桥靠南面的栅栏胡同,马车过来就几步路,再说你的未来相公又是最憨厚老实不过的人,你还怕他拦着你么?要是不方便过来,使人说一声,我立马就过去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你可别嫌我烦。”杜绾怎不知道张菁从小就爱粘着自己,见自己说了这话,她还是眼睛微微有些红,她便又低声劝道“打起精神来,这大喜的日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不怕他看了心疼?”“嫂嫂!” 姑嫂两个玩笑了一阵,原本有些感伤的气氛便给冲淡了七台土。见张菁还是有些紧张,杜绾少不得又东拉西扯,直到郑芳菲和李芸赵芬几个妯娌都未了,她才离开了一会,可走过游廊就看到静官正在那儿使劲揉胳膊。“你这是干什么?” 静官一扭头看见是母亲,那龇牙咧嘴的表情立时全都收了起来,规规矩矩垂手上前叫了一声娘,站在那儿连眼睛都不抬。见他这般光景,杜绾不禁想起张越一直说,人家都是严父慈母,他们家里俩是严母慈父,你可别一味让儿子有了敬畏失了亲近。可张越毕竟在家的日子少,她哪里不知道儿子这般正经根本不是怕自己,便让崔mama先去办事,又缓步走上前去。“又有什么事?” 一听这话,静官顿时苦了伞脸,好半晌才讪讪开口说:“娘您怎么知道我有事?” “你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还会不知道?”杜倌打量着只差自己小半个头的长子,没好气地笑道“站得虽然规矩,眼神却是飘忽不定,一看就是有话说,否则何必如此扭捏?” 静官早知道母亲的心里就如同明镜似的,什么都瞒不过去,可终究还有些侥幸之心,这会儿却死心了,只得老老实实地垂下头道:“娘,今天我在门口站着,但凡进来的人都使劲地瞧我,眼神很是奇怪。后来我到内院来的时候,听见有人议论了两句,说是小姑姑嫁了,再接下来就是我……娘,我不是想别的,我就是担心……” 身在世家大族,懂事总归早些,张越杜绾对于儿女都是严加管束,从小从道理到实践一样都没落下,静官又是成天跟着天赐四处跑的,已经俨然小大人模样。这时候,杜倌从儿子口中听见这些,本以为是他受到了什么挑唆,或是生出了什么心眼,可担心二字却把她那些戒备和恼火都打消了去。虽说日日放出去读书练武历练,可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会不知道? “怕什么?怕盲婚哑嫁?”看到静官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杜绾心里暗叹了一声,随即就把儿子拉了过来,随即轻轻在那脑门上屈指弹了一下“你爹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要真是想门当户对,亦或是按照什么同僚同年世交等等结亲,你小姑姑↑轮得到你小方叔叔?姑娘家他既是看不着,我总会帮你好好看看,寻一个真正合意的,有机会也能让你照面一两回,绝不会因为那些是你爹亲近的友人同僚,就随随便便答应下来。” 静官在小书院里头颇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同学,有的贫寒,有的富贵,但年纪都比他年长两三岁,有的已经是定亲了。平日闲谈之中常听他们说起定亲的事,只其中好几个都压根没见过未婚妻,对于这种情景,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毕竟,父亲没事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当年和母亲一块在山东时的情景,常登门的朱宁也对他开过玩笑,而小姑姑和小方叔叔之间虽见面不多,却也有信往来,因此他很难想象娶一位从来没照过面的妻子回来是什么滋味。这会儿他总算松了一口大气,又和母亲说了一阵子话就兴冲冲跑了。 这小子!” 送嫁和娶亲不同,张家从两日前的添籍一直热闹到今天,高朋满座多半都是看他的面子,但他这个大舅哥毕竟还有送亲的职责,因此迎亲的一到,诸多礼节行完,一到了送亲的吉时,他便自然领着人前去送亲。嫁妆是此前一天就送去的,整整六十四枯。虽说他知道必定有人说什么奢侈,但要不是他拦着,母亲愣是能整出一百二十八抬,这已经是物尽其用省之又省了。当到了方家时,看着里里外外装饰一新,等一应礼仪终于告一段落,他和作为男方长辈的英国公张辅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推上了首席。代表娘家来送行博大舅哥,自然素来便是首席。。 方家和张家那些前来贺喜的文武官员不同,都是些小书院中的年轻人,其中有贫寒的书院子弟,也有诸多勋贵子弟,因而气氛便显得更轻松些。张辅和几个老一辈的在时还好些,等到他们退席去了另一边说话,新郎这位平日的师长立时被人诱了个半眸,甚至还有胆大的上来给张越敬酒。见这位年轻的尚书大人丝毫没有平素的严肃正经,反而是来者不拒,对每个人都和气地询问攀谈,众人无不是大为兴奋。
在这种情形下,新郎官方敬终于幸免于难,得以还有几分清醒地去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而张越回家之后却已经是醉得不省人事。他平日虽也有公务应酬往来交际,但位既高,别人就不敢太过放肆,而部阁重臣也都是有分寸的,近来少有的几次喝醉还是和许廓在一块一饱口舌之欲的时候遭下的,所以如今见他这副光景,别说杜绾和琥珀秋痕纳罕,就连张倬和孙氏这对父母也都笑了一阵。只有迷迷糊媚「的张越自己知道,meimei出嫁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菁说是meimei,其实却比他小得太多,他几乎一向是把小丫头当做女儿看待的,如今meimei出嫁,便好似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出嫁似的「让他一下子更多了一种长辈的感觉一一尽管他已经很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 所以,一夜宿醉之后的他自然是还没从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杜倌就对他说起了长子静官的那点颏愠,随即不等他开口就满脸正经地说:“他虽说想得有些早了,但这事情不是开玩笑。就昨天送亲来的宾客当中,武安侯夫人、保定侯夫人、兴安伯夫人、广宁伯夫人都是委婉提过婚事,至于文官里头,和你交好的许尚书夫人说自家的长孙女善女红,郭尚书夫人说是小女儿善书画……总而言之,再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表过意思的,不下一二十家,但真正明里提过的,应当就是这六家了。” 因为张菁的婚事张越处置得快,还没等别人提出具体的意思来,他就把婚事给突然解决了,所以别人也只得干瞪眼,可静官如今毕竟才十一,按照他的打算,不拖到十七八不打算让其成亲,可没想到别人已经盯上了。他也知道静官一表人才讨人喜欢,又是皇帝钦赐表字,无论谁都觉得其前途远大,可孩子才这么大一丁点,至于吗?他当初虽说也有过相亲大会的经历,可那会儿他毕竟是比现在的静官大好些「就这样还是拖了许久才定下婚事。 “要是人家真提到你面前,就说是我说的,孩子太小看不出心性,且缓几年再说,嫁了meimei还好,要真是儿子也娶了媳妇,我真得觉着自己老了,天知道我才三十……”张越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看着杜绾说“绾妹,等这次随扈皇上北巡开平之后,我打算请个假回开封祭拜祖母,把孩子们都带上。” 家里几个孩子中,除了静官还见过顾氏,其余的孩子都不曾见过祖母,因而杜绾立时答应了下来。觉察到张越突然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也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这辈子有几大幸事,一是拜入了岳父的门下,不但学着了经史典籍,还有无数为人处事的道理;二是太宗皇帝和当今皇上都肯用我之策,关键时刻亦鼎力支持;三是有众多一直爱护我的长辈,父母和袁伯伯还有大堂伯等自不用说,若不是祖母当日颇多扶持,我也不会有今天。我这一路上,祖母助我良多,大堂伯还给我看过当日的信……如今想想,祖母真是去得太早。看在她的面上,我前几年助了顾家不少庄田,但这毕竟只是标不是本,这次回去,倒要看看那边是否处置好了,若有如焕章这般得力的,我倒可以提携一二。” 所谓世家大族,若是几代没有一个出色的,须臾便会败落下去。顾家虽出了一个顾彬,但终究是学官,又清贫自守,顾家没沾上多少光,又因为他的诸多手段不敢再轻易登门。若是知道改过也就罢了,若是不知道,他便只能看看顾家后生中有无什么出色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