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夜已深,心思更深
前往梁王府的路上,宋之问的心情就像那不断微微摇晃的轩车一样晃晃悠悠的。 这一刻,他甚至连唐松都忘了,全部心思都用在揣测梁王这次召见他的目的。 细细算来,他在梁王身上花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他五品学士、诗坛盟主的身份居然会在梁王府内管家嫁女时亲自到贺,单从这件事情上就可看出他花费的心思之多。 但让宋之问颇为无奈的是,即便做到了这一步,此前他依旧没得到过梁王单独召见的机会,这也是没办法呀,而今梁王势大,试图攀上这棵大树的人真是太多。 因缘于此,宋之问对于今晚这很有些突兀的梁王府之行实在是满心的兴奋,但兴奋之余也有些忐忑。究竟会是什么事情?梁王会说些什么?我又该怎生应对? 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思到了梁王府,宋之问在豪奢广大的王府内七穿八绕了许久,终于在书房见到武三思时,心中的欢喜又陡然多了几分。 这时代主人在那里见客是极有讲究的,正堂、花厅、侧厅还是书房,乃至于内宅,地点的不同其实也就能看出主人对客人的亲近程度。 书房自然是比不上内宅的,但相较于花厅和偏厅却又亲近了许多。看来,自己在梁王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份量的。 面白微胖,仪表堂堂的武三思正斜靠在书房内的竹夫人上。面带疲乏之色,身侧有两个丽质女侍,一个打着扇,另一个轻轻的捶着肩膀。 见宋之问由下人导引进来,武三思依旧躺着不曾起身,抬手指了指冰盆边的胡凳,”某实是乏的透了,也就不起身了,好在延清也不是外人,这些个虚礼就省了吧,坐” 尽管武三思这么说,宋之问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后方才正肃着坐下,“王爷为国cao劳……” 这样的话头儿刚一出口,就被武三思笑着摆手止了,“为陛下,为朝廷出力,原是人臣应尽之道。这些个话就不多说了。某身子既乏,明个儿一早还要进宫面圣,实在是容不得多叙谈,就直接说正事吧” 宋之问站起来向武三思躬了躬身,“请王爷吩咐” “上次回神都时陛下曾提及去岁科考之事,对这一榜取中的进士似有些微不满之意。当然,科考之事乃是礼部份内,本王自不能插手其中惹人嫌厌。但陛下既有心忧,臣子们也不能不用心分君之忧” “所以明日陛见时,某有意荐举延清帮办今科取士,我朝本就是以诗赋取才,这正是你份内当行嘛!不知延清以为如何呀?” 这一番话直说的宋之问心情激荡不已,今天这趟真是来得值了。 周承唐制,学士之职是以文学言语备天子顾问,出入侍从。说穿了其实就是皇帝身边的御用文人,虽然清贵,品阶也不低,但实实在是不掌握什么实际权力的。 若是那等心性闲散的文人诗客,必能安于此位,乐于此位,甚至是主动求为此位。但对宋之问这等深怀权位之心者来说,这样的位子难免有些不甘心。 而帮办科举那可是不掺一点水分的实权。这一步走的好了,后面再想用事也就容易的多了。 心中闪念之间想到这些,宋之问再次起身向武三思深深一揖,感激涕零道:“能得王爷如此青眼,下官结草衔环亦难报大恩之万一” “言重了”武三思说话间递过一张便笺来,“延清帮办今岁科考时,这几个人还望多留意些,这几人都是本王见过的,少年俊彦哪,啊,不错,不错” 宋之问接过名单,见上面几人虽然不是全都认识,但知道的那几个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即这几人的父兄都是九寺六部乃至三省衙门的中层官员,也就是那种官职不高,但都有些能力掌握着实实在在的权力,异日上升空间很大的那种官员。 梁王真是用心深远哪! 没有这张名单,也就不会有他这个帮办科举的机会,事已至此,宋之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爷法眼如炬,既已见过说好,那必定是好的。今科若下官真能帮办考务,定当使野无遗贤” “好,好一个‘野无遗贤’”,武三思看着宋之问笑了笑,“那名单延清可都记住了?” “啊……是”刚才因要与梁王说话,宋之问一瞥之后倒没细看,此时闻言忙又将那张名单细细看过,默诵着在心底牢记之后,复又将名录恭敬的递还了武三思。 武三思接过,顺手在竹夫人旁边放着的那一架小灯树上点燃了,不过片刻功夫,这张名录便已化为灰烬。 做完这事,武三思正待送客时,书房门口暗香浮动,走进一个三旬左右、有着无限风韵的美妇来。 梁王好女色乃是众人皆知之事,与此同样出名的是他不好少女专好美妇的癖好。见这妇人进来,武三思脸上的笑容真挚了不少,“稍后自会去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怕客人笑话” 知道这是武三思的宠妾,宋之问忙站起身来,且微微半侧了身子,以示不敢直面亵渎之意。 “王府太大,庭院深深,王爷又不回府久矣,这不是怕王爷忘了去妾身那里的道路嘛”,少妇做嗔做娇,举手投足之间风情惑人眼目。 对武三思说完,少妇转向宋之问,肃容敛裳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面见之礼。只让宋之问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宋学士了……”,那少妇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不等她把这些个弯弯绕的话说完,实在是疲乏想要送客的武三思便径直插话过来,“罢了,你有什么事但直言便是,天色已晚,也不便累延清久在在王府迁延” 妇人闻言当即收声,与刚才的做嗔做娇比起来,此刻真是乖巧听话的紧了。见她如此,武三思复又笑了笑,随即接过了妇人递来的那封书信。 一目十行的将书信看完,武三思笑骂道:“好大的口气,你这个兄长啊还真就敢张嘴。我大周三百六十州,那一州没有乡贡生进京赴考?一科取中的进士又能有多少?他一襄州张嘴就要四个进士,真当礼部是我梁王府开的商贾铺子不成?” 最后这句说完,武三思意识到话有不妥,遂又哈哈一笑遮掩过了。 宋之问如今对这个地名是最敏感不过的,一听到襄州,自然而然的便想起了唐松,但他当然不会在武三思面前说出斗诗之事。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位宠妾的身份。 都说梁王府内有一位崔夫人极得宠爱,其兄因此借势而起外放襄州做了一州使君,看来那位崔夫人便是眼前这位了。 “家兄为什么会去襄州?那里是什么地方王爷还能不知?地方上那些个官儿们都是jian滑惯的,没有实实在在的好处,红口白牙说的再多也休想使动他们。家兄孤身上任,势单力薄的,若这事儿都办不好,焉能得人?手下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还能成什么事儿?”崔夫人言语娇柔,但话中的意思却是半点都不肯让的。 “本王才说了几句,你的话倒是比本王还多”,见宠妾把话说的这么露骨,武三思也就不在宋之问面前掩饰什么了,“知道你那兄长是要借此收罗羽翼,但他的口子实在是开的太大”
“这个金宗庆和黄继来倒也罢了,毕竟他两人的父亲一为县令,一为司马,虽然都是芝麻绿豆官,但在一州之内对你那兄长的助益还是极大。至于这个牛承志,其父品秩虽高,但一中镇将不过就是个军头罢了,笼络来有什么用?莫非你那兄长还有心思插手军务不成?至于那个刘什么就更是不知所谓了,其父不过一个州衙的吏目头子罢了,也值得下这么大本钱?” 其实还有一个心思是武三思不能说出口的,崔夫人这个哥哥委实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这次张嘴四个你要是都给了他,那下一次没准儿他就敢开口要八个。 说完这些,武三思也不等崔夫人再说什么,起身到书几前录下金宗庆和黄继来两人的名字后,转身递给了宋之问,“这两人你也留意些,进士科的尊荣料来他们福薄也承受不起,就在明经科里斟酌斟酌吧,至不济总得给个明法科” 听到这话,宋之问心下也是一松。周承唐制,科举也有多个分科,最尊荣最受人注目,将来升迁最快的自然是进士科。 进士科一枝独秀,除此之外,明经科便是首选,再下来就是明法科了。这三科之外,尚有明算、明书诸科。后来玄宗时甚至还开过明道科,盛唐边塞诗派的旗帜诗人高适便是经由此科中举的。 总而言之,这科举分科近十,进士科独自矜贵,但也就属这一科录取人数最少,报考人数却又最多。只要不是在这一科上打主意,其它的就好安排多了。 有了前面的例子,这回宋之问接过纸张将金宗庆、黄继来的名字记熟后,便识趣的又将梁王亲笔还了回去。 将这张纸也付之一炬后,武三思打了个再明显不过的呵欠,宋之问知机,当即起身告退。 走出梁王府,再次坐上轩车。宋之问的心情已与来时有了天壤之别,这些天的郁闷恼怒也随之一扫而空。 以梁王的身份地位,以圣神皇帝对他的宠爱,今晚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还一并塞了那两张名录,那宋之问帮办科举之事就是确凿无疑了。 科考起于隋,但将其作为选拔人才的固定制度却是在武则天手上完成的。只是此时定制未久,科考的诸般制度都不完善。譬如主考,现在还是由礼部主司郎中领衔,直到玄宗朝时才认识到以一个五品郎中cao办如此大事委实有些压不住阵脚,遂改为由礼部侍郎掌总其事。 说来只是一个帮办,但今晚的梁王府之行却使宋之问实实在在有了今科主考官的身份。 虽然他的身份没有另一个主考礼部主司岳郎中那般名正言顺,但就凭他天子亲指的来头儿,不说硬压岳郎中一头儿,分庭抗礼总是能够做到的。 主考官哪!想到这个,宋之问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但激动过后他也着实有些发愁,这些个名额怎么安排,梁王这里不消说,其他那几位炙手可热的权贵府里要不要也走上一遭?这可是结交他们的天赐良机呀! 夜已深沉,但宋之问的心思却比这黑暗的夜色更深。 …………………… PS:这两天的章节写的很不好?怎么一个打赏的都没有呢?沉思中 另:继续锲而不舍求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