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红酸枝莲台（1）
二月寒风似剪刀，林安雅只觉得这冷风好像会拐弯似得钻进衣服里，脸上没遮挡的地方更是如刀割一般。 好在终于到地方了，她停下木然的蹬着车轮的脚，这才觉得自己偷偷穿保暖内衣的作法实在是太明智了，要是单靠外边的棉衣这会儿都冻麻爪了。 在安雅跺着脚呵手时，许老和陈老已经推着自行车过了干涸的河滩，坑洼的河底乱石太伤车，不能硬骑过去。 安雅赶紧照猫画虎小心翼翼推车过去，又跨过一条铁路离前面的村子已经不远了。作为一国首都，交通发达自不必说，周围交叉路过的公路铁路虚拢着城区外的县城郊区，从地图上看就如蛛网最中心的节点。 鹿儿庄就是靠静这些网络的一处村庄，早上十点多，该上班的上班，该下地的下地，上学的学生也早就进了课堂，所以这时村子里显得很安静，偶尔见一些晒太阳的老人靠墙坐着唠嗑。 一过九点太阳升空气温就渐渐暖来，下了车不那么兜风也就不冷了，喝过一海碗大碗茶，通身舒坦的直冒汗。 “得了，我是稀罕你这点儿茶叶？快把东西拿出来，我仔细看看，可别让我白跑一趟。” 许老迫不及待的催促，主人也不恼，转身抱出一座黝黑莲台。 “呦呵！何老拐你糊弄谁呢！什么老摆件儿，这不就是个缺了一半儿的底座吗？你这可不地道啊……”许老嘴上说的嫌弃，手上却不慢，一步上前接过脸盆大的莲台，细细摆弄把玩。 林安雅见两位老爷子上前围住莲台，不好往前挤，扭头打量了周围一眼。 这是庄子靠后山的一家石墙小院儿，严严实实围着一圈青石墙，倒不虞被人窥见。院儿里养着鸡重了菜，一点儿点儿绿芽芽刚冒了头，可能是菠菜什么的。 从布置看主人显然是一大家子，但安雅看到的只有眼前这位棉衣狗皮帽子的大爷，现在许老陈老细细摆弄莲台，不时小声交谈，被戏称“何老拐”的大爷反倒不着急，做回蒲团上细细品着茶，一派自得自乐的悠闲态度。 “林丫头，过来，过来！” “你给我看看，说说能看出来什么！就当是考试，不要怕说错，多说才能有多的发现……”许老yin浸古玩文物一行多年，和陈老一番交流后心里已经有了底，这时就是拿来教徒弟的时候了。 “嗯，从外形上大体可以看出，这座莲台原本是一座玉石摆件的底座，底座是莲花造型，玉件儿雕刻的可能是佛陀观音的造型。当然，也有可能是奇石风景。”安雅看着莲台缓缓开口，原本揣手立在一旁的陈老眼睛一亮，打断她开口。 “你怎么确定就是玉石摆件，或许是同种木雕呢？要知道上下一体木雕才更协调。而且看底座的大小，上部分要是玉石该有多大，怕有半人高吧？” 陈老的问题也很老道，不是没有大件的玉石摆件儿，只是玉料难得，雕工设计也不易，能传下来的就更少了。 “接口不对，要是木雕上下大多一体，这断面儿就不会是这样的。而且压痕也很明显，这是玉石长久压成的痕迹，要不够重量也不会留下一圈儿磨面儿了，这可是老酸枝，有些年头了。”安雅摸着莲台上微微显漏的痕迹说到。 陈老听了只淡淡一笑，也不评价是对是错，反让林安雅心里有些把不住，是不是自己疏漏了什么？ “说到木料，这是一块儿红酸枝的木料，也只有这样的好木料才配给这么大的宝贝当底座。莲台的纹路清晰，包浆亮堂，品相也很完好，少许的划痕和磨损算不上瑕疵，可见之前收藏的是个懂行的玩家。”她下意识寻找之前“言论”的辅证，证明自己的结论是对的。 “莲台的雕工偏向精细繁复，这么大的作品，每一层每一片花瓣都透着生动鲜活，这是南派的风格，有扬州刀法的味道。要是北方就粗犷大气多了，但求神似不求形齐。” “整体上给我一种庄严厚重的感觉，风格上有些拘谨严肃，我猜测可能是仿南朝样式，但具体年代还断不准，要是能测一下碳十四就好了。”许是觉得猜测有些潦草，最后她又添了一句。 在场的都知道不可能去做碳十四的测试，没那个条件，呵呵笑过不提。 许老先前说了当是考试却不开口答复林安雅，反而看向好友陈家豪。 “你说的大多能明显看出来，没说到的是莲台的风格不仅有仿南宋的痕迹，还有明初佛雕的特点。明太祖本事就有出家为僧的经历，虽然忌讳别人提但对佛教有明显好感，那时佛学文化也有了一些变化发展，要是你多了解一下也能发现。”陈老说着指着莲瓣一侧继续点评。 “看这里，莲瓣的饱满度，线条的弧形有明显不同，层层交叠的部分也跟南朝风格不同……” 两人一老一少，一教一学，颇为融洽，许老乐呵呵的看着，不怕不满意就怕理都懒得理，只要能说到一块儿学到一处，就有凑成师徒的机会。 “……，大体上就是这样，算得上一件开门的老件儿！”待陈老评点晚林安雅只剩点头了，没想到这位陈老一直不声不响肚子里藏货这么多，怪不得许老说他是“老前辈”呢！ “怎么样？陈先生和许先生都看过了，两位都是行家也不会让我糊弄了，是爷们就直接给个话吧。”何老拐看着不在意其实一直盯着这边情况，看两人鉴赏晚立刻趁热打铁问话。 “我也不说虚的，之前许先生特地跟我打听品相好的木雕摆件儿，我这才找人搂货弄来一件儿，我也不开天价，让我赚个跑腿钱就成。”说着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许老。 “我看你是把我当棒槌了，你要是不诚心，得嘞！您哪来的送回哪儿去，要不就绷着等真棒槌吧！” 何老拐是常作这一行当的，要在以前就是“铲地皮”或者兜的“包袱斋”，现在通通叫“倒爷”，是违法的，要是被抓到就有的蹲了，故而对于优质的老顾客就不敢开罪。 像许老陈老这样有人脉有钱的行家并不高蒙骗，说不定以后就有求到的地方，比如有拿不准的东西还要上门求教。于是故作豪爽的拉了许老到一边议价去了。 这边儿安雅已经开启“好学生”模式缠着陈老求问，有了昨天对老友的应诺陈老也放开来讲，打算掂量掂量准弟子的功底，两人一拍即合，学教得趣。 “这古玩剥去神秘、贵重的外衣，实质上还是让人赏玩的，所以对待它不要当成宝物捧着，那就不是你玩儿它，而是被玩儿了。” “玩儿，就是个态度，去欣赏，去品鉴，它的价值不仅是本身多贵、年代多久，而更多的是古人对它的创作、岁月对它的洗练，从而赋予的艺术价值、历史价值。这些古老的艺术、技艺和手工最终勾勒出这上面的每一条刀线，将思想、感情、故事告诉百年千年后的我们……” 陈老细细讲着自己的感悟，安雅一边点头一边重新看向前面的红酸枝莲花台座。刚刚把它当做考题，恨不得眨眼间把它看完。现在换一种眼光在看，只觉得花瓣舒展，莲形富含活力，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历经百年岁月依然弥散着特有香味的木料、包浆滑润有暗暗色泽的表面、每一片花瓣都似合似开的繁重雕刻……，林林总总将这座莲台洗练成一本不会言说的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