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江家(2)
半辈子戎马生涯,江老爷子对部队的感情自然是极深的,哪怕现在上了年纪干起了文职,也经常过问国防军队的事情。 听说要裁军,他也是万分感慨,但国家的情况在这里——国家要发展、人民要富裕、外交要和平、军事要现代化,那就不能再靠“人海战术”,裁军省出的钱就可以投入到经济发展上、投入到武器研究更新上、投入到科技新行业上…… “这是关系整个国家未来几十年部署的大事,是他一个小小的少将能管的?成天不想着怎么带好兵、作好事,就知道旁门左道的钻营,他一个拿枪的,嘴上说得再好有用吗?还是要看真本事,打胜仗、立功勋、管好部队,这才是他立身的根本,稳稳当当的大道。……非得和他媳妇一个做派,支持这个、靠上那个,还不是靠山山倒靠水水跑……”提起大儿子,老头子都要开头一通臭骂,哪回也少不了。 “你去告诉你大伯,到底要不要裁军,裁多少,怎么裁,都不是他现在该打听的事。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只要等着中央和军部的命令就好……” 老爷子虽然嘴上骂的狠,但该管还是要管,前面的不提,显然后面话中的“等着”才是重点,这是劝大伯不要乱动,等待局势稳定嘛?那就是说这件事的阻力还很大,最高领导意见还不统一? 江少峰思量着,他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都是政治大事,看问题的角度也被引导着从全局高层出发。对于近两年的风云变幻、政局瞬变他的感悟很深,这时结合着老爷子的话,又有了不少猜想:比如最近的外交,各国频繁的接触、贸易的确立显然都是为军事的改革和经济的发展铺路了。 看到小孙子听话的离开,江老爷子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三个儿女,女儿嫁的远,生的两个外孙也没见过两次。大儿子一儿一女都在外面长大,大孙子还在地方军队里打拼,只有小时候抱过两次,小孙女也才跟着爹妈回来一年多。只有老二家的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爷孙俩相依为命二十多个春秋,自己怎么能不多偏爱他、为他多打算一些! 说来也可怜,当年怕孩子受苦,老二夫妇就把上小学的儿子留在了京里。这么些年不见面,孙子和父母感情都生疏了,去年老二回来公干,父子俩就和客人似得,在客厅里淡淡的说了几句就冷了场。 这可怎么行?自己年纪大了、伤病也多,指不定哪天就躺下起不来了。少峰还年轻,还要靠着大人帮扶,要是老二再生养一个,原本就生疏的父子俩还有什么可说? 老爷子年纪大了就爱瞎想,就怕二儿媳身体出个变故老二就会再娶,这样的事例不是没有,他好些个老朋友家里就是因为儿子再婚前头的孩子和后头的孩子闹不和。 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一边是新娶的小媳妇和小儿子,一边是关系生硬的大儿子,偏向哪边已经不用说了。就连自己当年也是怕三个孩子受委屈,才拒绝了老伙计们给介绍再婚对象的好意,现在自然不能让小孙子受这个苦。 有了想法老爷子自然要做打算,他不仅为了二儿媳的病想法子联系医院,还把小孙子带在身边介绍给关系好的朋友,而有着亲缘关系的大伯大姑自然也不能少。可以说,江少峰已经在慢慢继承了江老爷子的全部人脉关系。只等他真正踏上仕途,就会稳稳的扶助他立稳跟脚。 军委高级干部家属大院儿,江卫国家。 刚送走了来传话的侄子,江卫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深思。老爷子的话、老搭档的暗示、军部影影绰绰的消息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越想越弄不明白。 郑秀瑾从卧室出来,进了客厅,就看到笼罩在烟雾中的丈夫。 “怎么抽了这么多烟?房子都让你点着了。”一细看,烟灰缸里新插了五六根烟头,她眉头一皱,上去就把丈夫手上还在吸得半根抢过来掐掉了。 “老爷子都说什么了?愁的你这个样子。” 被夺了烟江卫国也不恼,妻子强势的性子他是早就习惯的。 “少峰说老爷子让我不要乱动,也不要打听,直接等着局势分明了听上头命令。”他烦躁的抓抓头发,“可我怎么能不着急,我这个师长能抓住实权靠的就是手下这一帮老兄弟,靠的就是这几十万人的军队。现在上头要裁军,就是要割我的rou啊!” “裁了人,部队就要缩水,军费就要缩减,可没钱怎么养兵、怎么打仗?啊,你说呀!” 自古武将盼战,不是他们好勇斗狠,而是只有通过战争才能快速晋升。之前战事频繁、备战积极,带兵掌权的说话就硬气。现在明显要收缩军备,他今年还不到五十,正想使把劲儿往上走几步,要不然只能几年后早早退休。 “唉!就是为了我手下的一帮老兄弟,我也要弄个明白啊!这一裁军就是近百万老兵的安排,转业、回乡,又能有多少好去处?大多都要回家种地。好多人全家都靠着当兵的这份补助,这一下子没了收入,可怎么活呀!” 郑秀瑾收拾了桌子,开窗通气,等丈夫发泄完闷气,才慢悠悠的坐到对面沙发上。
“我看啊,你是当局者迷,难道涉及这么多人的决定上头不会给出妥善安排吗?只要是人就有通变的法子。安置费、补贴、安排工作总不会让给国家流过血的英雄再流泪。”她倒了杯凉茶水递过去,接着说:“这点上你还是没有老爷子看的明白。军队就是国家的利刃,只要磨锋了刃,听国家指挥就是,其他的就别多想。咱爸说的好,不乱动,稳定压倒一切。” “呵!稳定压倒一切,能是怎么用的。”江卫国被妻子的“曲解”逗笑了。 “呼~,你说的我都懂,爸的意思我也明白,年前的最高权利交接看着平静下来,可地下暗藏汹涌。现在每一个文件、每一道指令都不知道代表了多少博弈争锋,没有定海针我也不敢探这水深。可是你要明白,多少兵对应有多少将。现在裁了兵,那多出来的将呢?” 江卫国道出了心底最深的担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抛去最外面的“忧国忧民”,人最自私最真实的想法还是基于自身的利益。如果说权利是一块蛋糕,现在裁军就是狠狠切去了一块,那分蛋糕的人势必分到的会变少、甚至分不到。 他在军队一路上来,先是凭着战功到了团长,又靠岳家扶持跨出一大步。岳家失势时他已经站稳了脚,之后兢兢战战两年终于调回来京。可以说,大部分成就都是凭着自己双手一枪一弹打出来的。而现在又一次“大洗牌”的浪潮来了,这即是他机遇又是一次艰难的考验。他一时为着可能的机会欣喜一时又忐忑不安。 “那你想怎么办?找关系,你这些年都在外面,京里认识的有几个?又有哪个会真心实意帮你?”郑秀瑾反问道,自己丈夫看着不是毫无根基的“光脚”大头兵,可自从自己娘家败落又有着老爷子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靠向哪派哪系,这时候想起来就很尴尬了。 江卫国没有说话,舔舔嘴唇,摸了摸兜里的烟,又松了手。最后只是端起凉茶水,狠狠地灌了几大口。 客厅里一时静谧无声。 夫妻俩都没说话,但又都明白对方的意思——最好的倚靠其实很明白,还有什么是比父子血缘更可靠的?论人脉、论关系、论可靠,老爷子是最好的选择。 “明天你再去老宅一趟吧!”对面的灌水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