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裳宗的复仇
一晃便是五年过去了。 “子航,我昨日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十七岁的方歌晓斜靠在棉垫上,微眯着眼睛,端起酒杯轻轻转动着,语气古怪地说道:“我梦见我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的人坐在铁车之中,速度比最好的马还要快,手里拿着一个方形盒子,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互通消息,天上有巨大的铁鸟,鸟腹中可以装上数百人,一个时辰就可飞行数千里……” “有趣。”黄子航拍手笑道:“快说说,那里的女人怎般模样?” “女人……”方歌晓瞥了一眼前方的女婢,摇头叹息道:“衣着古怪,只要你想看,什么地方都可看得到,但你看到的,却不一定是真的。” “哦?”黄子航好奇地问道:“易容术?” “肤色是涂上去的,睫毛是接上去的,眼皮是割出来的,鼻子是隆起来的……36E知道是什么吗?”方歌晓大笑,伸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划道:“这里,36E,把你按进去,会憋死你。” 黄子航自然不信,搂过身边的姑娘,伸手在她怀中摸索着,酒意涌了起来,竟渐渐睡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方歌晓喃喃吟诵着不知名的诗句,秋风掠过,画舫上,缓缓地响起了他那说不出悲伤的歌声:“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杯,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 青云郡的秋天要来得比其他地方早些,尽管天色还未早,街边的商贩已开始收拾了起来,相互吆喝着,或询问着生意如何,或相约着找个地方喝上几盅,一片喧嚣中,方歌晓摇摇晃晃地溜达着,路过每一个摊子,都会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些小玩意儿看上几眼,见是堂堂郡守之子,商贩自然不敢失礼,毕恭毕敬地问安,推荐自己摊子上的物品,方歌晓却只是翻看,酒意许是还未退去,眼神朦胧,言语间含糊不清。 在他的身后,也有三五个路人如他一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收摊的时候赶来凑热闹,偶尔丢下一两块碎银,买走几个小挂件之类的东西,若是有心观察,这数个路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的不安和焦虑,眼眸之中更是充满着警惕,不时查看着四周的环境。 和路人一样有着奇怪神情的,还有靠近街头的古玩店老板王老头,远远望着方歌晓向着自己这边走来,一边招呼着伙计收拾物品,一边从腰间掏出半尺长的旱烟枪,在烟袋里搅和一阵,压进满满的烟丝,这才慢条斯理地找出火石,缓缓点燃,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一股异香随之弥散开来,惹得伙计不住抽动着鼻子,寻思着今日是什么日子,一向吝啬的老板怎么舍得抽起如此上等的烟叶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愈加的急了起来,隐隐带着呼啸声,卷起路上的枯叶,沿着街心一路荡去。正走到王老头摊前的方歌晓被秋风猛地一激,酒意大作,忍不住扶着摊子上的木架弯了下腰,干呕了几声。 再直起身子,方才还在身前的老王头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左右望望,跟在自己身后的路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歌晓依旧眼神朦胧,醉态酩酊,轻轻放下手中的一件瓷器,视线忽然被摊上的两枚枯叶所吸引,枯叶和街上随着秋风飘荡的枯叶并没有什么不同,却一前一后地如同利刃一般嵌在摊子的木架上,迎着风,叶柄不住地摇摆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方歌晓忽然就笑了起来,伸出手去,似乎带着一丝好奇,又似乎带着一丝的不解,轻轻地摘下两枚枯叶,放在掌心上端详着。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了天色已晚,将叶子收入袖中,重复摇晃着身子缓缓离开。 原本喧嚣的街头不知什么时候忽然静了下来,举目望去,一片冷清。除了偶尔犹如鬼魅般掠过的人影,便是满街的秋风萧索。 附近的一座阁楼上,有一老一少两人正凝神注视着街上的情景,直到方歌晓走出了街道,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视线。老者沉吟了片刻,说道:“下令,撤。” 少年微微一怔,本次行动收取了不低的佣金,任务还未完成,若是就此撤走,不仅要赔偿双倍的佣金,而且对于卧虎堂的声誉,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情报上,刺杀对象虽然贵为郡守之子,然而文不成武不就,终日浪荡于花场之中,就连雇主也声称,若非方歌晓身后势力庞大,根本不需要借助卧虎堂之力。 然而自幼的训练仅仅只是让他一怔而已,随即伸出手去,在夜色中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也不知其余人员是如何看清楚这样一个被掩盖在黑暗中的手势,不时有低低的虫鸟鸣声响起,数十条人影从各个角落闪现了出来,沿着既定的路线向着城外退走。 关雄是卧虎堂的好手,虽然在帮内名号不是很响,但卧虎堂所出动的人员均与刺杀对象、佣金相对应,自从加入卧虎堂之后,关雄从未有过完成不了任务的记录,无论是主杀,或是辅杀。 然而却是此次任务,不仅任务还未完成便接到了撤离的命令,更让他心里产生不安的,是身前的老头,以一枝旱烟枪为武器,点、戳、刺、挑,招招不离生死大xue,烟锅之中不时迸出零星火花,竟也挟着凌厉真气,飞射周身xue位。 关雄早有退意,然而却在王老头的纠缠之下,始终被困于一尺之地,心中愈加烦躁,怒吼一声,一脚逼开欺身靠前的王老头,手中短匕化作一道银光,向着王老头的咽喉激射而去。 王老头却是从容不迫,双唇微张,吐出一道烟箭,不偏不倚地点在了短匕之上,手中旱烟枪向上一挑,却将短匕拨了回去,迅如闪电般地点在了已退出数米远的关胸后背上,绕是手柄位置,却也打得关雄闷哼一声,身形一阵踉跄,被纵身追上的王老头点住xue道,萎靡地瘫倒在地。 三个路人从暗中现出身来,将身体围在关雄四周,严密地封死了所有可能击杀到关雄的路线,王老头见自己事情已了,瘦弱的身体飘忽而起,在街边屋檐处略一停顿,倏地隐入黑暗之中。 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雀鸟不知为何扑扇着翅膀从屋边飞出,数枚暗器顿时毫不迟疑地激射而至,雀鸟在三个路人的身前一阵翻滚,噗地被钉在了某户人家的门板上,被击断的羽毛四处飞散,被秋风一卷,转瞬间不知所踪。 却没人注意到,原本守护着关雄的路人之一只是因为抬手射出暗器,肘部之下便露出了一丝缝隙,一枚涂上黑色的钢针便顺着这道缝隙射入,刺入关胸的胸口,毒素瞬间发作,关雄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无声无息地死去。 …… 城南有一处大宅院,从外面望去,宅院不显山,不露水,毫不起眼,大门的牌匾上,也只不过红底黑字地写着“方府”二字。周边邻居多年来,只是知道这是郡守之子的一处别院,里面收养着两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女子。平常日子里,别院难得有人进出,就连大门也数日不见能开启一次。 而今日,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门外更是散落着十来个魁梧大汉,或立或蹲。眼尖的人很快就看出了些名堂,偶尔被风吹起的外袍下,赫然是郡守府近卫独有的红色软甲,于是无数的猜测便在口口间传播着。当然,所有的猜测都无非是郡守之子行迹放荡,郡守大人清理门户等等,而对于官家家事,老百姓也只有暗中说说,图个新鲜。 宅院内的一间屋子内,桌上摆着方歌晓收起的两片枯叶,一枚黑色的钢针,一块铜牌,铜牌上有卧虎图案,虎眼被涂抹上两点朱砂,形态狰狞。 方歌晓正躺在摇椅上,一脸酒意早已不见,眼神之中隐隐有些迷茫,盯着屋顶上的某处,心里不知正盘算着什么,在他的身边,黄子航正满脸阴沉地望着桌子上的铜牌,微皱着眉头问道:“哥晓,你是否在此之前已有察觉?”
听见黄子航的问话,方歌晓收回了视线,微微转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其实雇主是我派去的。” 黄子航一怔,愕然道:“为什么?”方歌晓笑了笑,说道:“十日前,西北路有三名青裳失踪,四组出动十二名好手进行侦查,但无论查到哪一条线,均被人掐断,小至宅屋被烧,大至满门灭口,后来,五组在上野郡活动之时,无意中发现卧虎堂近段时间频频向青云郡派出人手,于是四组继续查下去……”方歌晓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眉心,头疼道:“但目前究竟是卧虎堂针对青裳的动作,还是卧虎堂仅仅只是受人之托,没有任何的线索,于是,我便派人联系上了卧虎堂,下了刺杀我的任务。” 黄子航似乎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方歌晓抬头望了他一眼,黄子航又想了想,说道:“关雄在如此严密的守护之下都能被杀,想必对方……” “而我在王老头的摊前躲过他们的刺杀,想必也落入了对方的眼里。”方歌晓微微一笑,打断了黄子航的话语,淡然道:“若关雄不死,我会认为卧虎堂与青裳之死毫不相关,然而只是杀我这样一个全青云郡都知晓的纨绔子弟,便来了好些个越级高手,这里面难免有些问题存在。方才四组传来消息,确认了卧虎堂内近段时期并没有任何与青云郡有关的委托,所以现在,问题在哪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卧虎堂竟敢对我进行刺杀。” “打架不是我专业,你们去就好了。”方歌晓自怀中掏出一面银色令牌,交与黄子航,漫不经心地下令道:“以一级渠道发布通知,全面清剿卧虎堂明暗势力!” 夜愈深,郡守府的书房内却是灯火通明。一个看上去四十余岁的男子正坐于椅上,样貌俊伟,高挺正直的鼻梁、双目之间偶见精芒闪烁,如若疾电,身穿黑色长袍,胸腹间绣着异兽,只是静静坐着,便有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度,令人油然生起折服之意。 正是青云郡郡守方云烈,手捧方歌晓送来的卷宗,细细翻阅着。方歌晓站在他的身后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墙上的一副字画,好一会儿,耳边才传来方云烈的声音:“自五年前青裳宗交于你打理,发展甚快,这几年来,我也不太管宗里的事,只是这次,为了三个青裳,便雷霆出击,全面清剿卧虎堂,你是否考虑过有可能带来的变数?” “如今天下动乱,父亲为求自保,发展了些许势力,然而一旦被人知晓,便难免遭人猜疑,青裳宗根基在青云郡,朝廷早有人察觉,这半年来,郡内诸多地方,都有消息传来,有不知名的力量正在调查父亲,其中夹杂着内廷高手飞惊度的踪迹。”方歌晓转过身子,面对父亲,神情显现出一种本不应该有的疲惫之色,沉声说道:“以其等内廷坐实了父亲暗中蓄积势力,接着查下去,不如我们利用我这次被刺杀的借口,自行将青裳宗丢出去,想必青裳宗这种小角色,还引不起朝廷的太大兴趣。” 方云烈微微点了点头,双眸之中闪过一道欣慰,口中却问道:“你执掌青裳宗五年,若是就这样丢了……” 方歌晓淡淡笑道:“早在一年前,我便有意地为宗内部分子弟改换身份,洗去青裳宗的印痕,重新划入另一组织之中,这一年来的发展,虽不敢在人数上与青裳相比较,但若是论能力,也许要略高一些。” 方云烈有些意外地望着方歌晓,眼中欣慰更浓,笑问道:“叫什么?” “您知道的,父亲。”方歌晓嘴角挂起一丝好看的笑容,轻轻说出组织的名字:“黑手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