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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死生契阔(中)

    风在头顶呼啸,马在耳朵边嘶鸣,如山的刀枪在身边挥舞!赵瀚双腿紧紧夹着马腹,生怕剧烈的颠簸将他从马背上掀翻,手中的长枪不断的向前刺去,奋力屠戮着眼前惊慌失措的黄巾军。

    鲜血已经迷住他的双眼,整个视野中皆是一片血红,只是机械的挥舞着长矛,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刺杀动作。忽然间他想起了又一次问道纪灵的话,“你第一次杀人时有什么感觉?”

    赵瀚清晰记得纪灵当时的表情似乎在凝神回味,许久才低沉着声音缓缓说道;“说不清楚,很痛苦,也很兴奋。”

    “什么意思?”

    “很痛苦是因为我杀了人了,很兴奋则是因为我终于杀过人了。”

    赵瀚这个时候终于体会到了纪灵话中的意思了,鲜血确实能激发一个男人内心的狂热,当矛剑刺入第一个黄巾军士卒柔软的身体时,赵瀚虽然有些害怕,却也难以压制住内心的兴奋,一种掌控万生的兴奋感。

    纪灵奋力挥起沉重三叉戟,将身后二名举戟试图偷袭自己的黄巾军打的脑浆迸裂,抽空望向身后的赵瀚。却见他如同一名身经百战老卒一般娴熟无比的抽矛刺杀,似乎已经完全融入到这血腥战场之中去了,毫无半点新卒的犹豫不决。纪灵目光中不由闪过了一丝赞许之色,又调转马头,继续朝着前方猛冲而去,一边口中大吼道:“跟着我向前杀,不许回头。”

    “杀!”

    黄巾军大帐高台上,波才望着被汉军铁骑压迫着不断后退的黄巾军,已经心急如焚,面色上却仍然强装着镇定无比的神色。

    传令兵一个接一个的鱼贯而入,“大帅,薛将军部损失惨重,请求退下。”

    “不准,让他战到最后一人。”

    “大帅,丁渠帅死伤无数,手下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请求后撤。”

    “不准,无人的话让他自己上前厮杀,若干后退半步,一律斩杀。”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报而来,波才却只是咬着牙一律答复不准后撤,一个个生力营被他调上前去想要阻挡住汉军骑兵,却很快就在铁骑的冲锋下溃败逃亡。这不过四千的骑兵排着密集的阵势,生生的在数十万黄巾军中插入了进去,将面前数倍于己、数十倍于己的敌军打的连连倒退,溃不成军。后续的汉军步兵也已经大步的赶到,沿着骑军冲出的楔子艰难前进着,虽然行动缓慢,却逼迫着黄巾军不断的变阵退后。

    而波才此时已经毫无办法。骑兵在战场上并非是无敌的存在,若是布置妥当,一支拥有足够装备和训练的步营完全可以抵挡住同样数量骑兵的冲击。可他的部下都是些贫民出身,因为吃不饱饭才跟着自己起兵造反,他们并不缺乏勇气,缺乏的只是抵御骑兵的装备和经验,在骑兵马蹄踏至下除了惊慌失措的逃走外,也就只能挺着胸膛用血rou之躯前去抵抗了。

    波才如今唯一期盼的就是汉军骑兵也是人,他们也会累的,就算他们不累马也会累的。坚持,坚持,只要在坚持一会,这支有着令人恐怖冲击力的骑兵就停滞下来,最后湮没在人潮之中。

    可他等了许久,却只见到自己所部一个接连一个的被击溃,汉军的骑兵虽然冲势稍减,却不见有半点力竭之像。波才的脸色也愈加难看了起来,目光望向一直皱眉凝思的戏志才,欲言又止,却又怕打断他的思路。

    这时楼梯处已传来“蹬蹬”急促的脚步声,彭脱满身血污的冲了上下,手中还提着犹在滴血的大刀,看模样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见到波才急声大吼道;“大哥,汉军的骑兵太厉害了,手下的兄弟们抵挡不住,若在这样硬拼下去我们不知还要死多少兄弟,还是撤去包围吧。这些汉军狗贼门我们不杀了,放他们走吧,我们只需要守住我们的城池,他们这么点人奈何不了我们的。”

    波才闻言不禁面露犹豫,迎着彭脱望向自己的急切的目光,豆大的汗珠不由落下,心中委实挣扎十分。别人的话他或许能够不听,彭脱他却是最了解不过的,这个铁打的汉子若非实在难以抵挡,否则绝不会亲自来求自己撤围的。

    看来自己到底是低估了汉军,只以为仗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汉军就会引颈待戮,却没想到朱儁竟然先发制人,撤去防御反而发起了突围。

    还没待波才回话,只听到一声平静的声音在一旁想去。“现在不能撤去包围。”

    彭脱怒目望去,手中的大刀霍然平起,指向戏志才怒道;“你这狗官,是不是想害得我们的兄弟白白送死吗?”

    戏志才神色淡然的望向指向自己鼻尖的刀锋,面露不屑的说道;“若是现在撤去包围,这才前功尽弃,你的兄弟也就白白死了。”

    “你…….“彭脱的刀锋犹在颤抖,面目上一片狰狞,想来已经气极,如非顾念着波才在一旁,手中的大刀已经砍下。

    这时波才已经开口叱喝道;“退下,不得对先生无礼。”

    彭脱瞪大眼睛怒目瞪向戏志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心中虽然有所不甘,却也只好依言收刀退后。

    波才上前拱了拱手,沉声道;“我这个兄弟素来莽撞,先生也是知道的,还请不要介意。”

    彭脱在旁又是一声冷哼,目光阴冷的盯着戏志才,显然瞧不惯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戏志才却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闻言只是面无表情的简短回道波才,“无妨。”

    “如今我军形势不妙,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吗,还请赐教。”

    戏志才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种危急时候玩藏一手并不合适,这波才虽然对自己很是尊重,可到底是手黑手辣的大盗出身,若是惹恼了恐怕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要跟黄巾军一起陪葬。

    权衡之下戏志才便缓缓说道;“这些汉军骑兵居高冲击而下,加上战马精良你们又缺少抵御骑兵的装备,自然不能与之抗衡,就算要靠人海战术生生耗死他们,那样的话损失也是惊人的。”

    波才面露迟疑道;“那先生的意思是放他们走?”

    戏志才扬了扬眉,道:“对,也不对。”

    “你这是什么意思,痛快点说话。”彭脱已经按捺不住,跳出吼道。

    波才伸手止住彭脱,只是望向戏志才,见戏志才缓缓开口道;“骑兵冲击势不可挡,可汉军并非都是骑兵,我观这些骑兵不过三四千之数,而且折损不少,若是放开他们任他们离去,你们只需要截住后面的步卒围歼即刻。”

    “要知道汉军的主力却是这些步卒,他们不能像骑兵一样冲击迅猛,只能一点点步步为营向前,你们可以轻松的利用人数上的优势结阵严守,生生耗死他们。至于逃出去的那些骑兵,不过寥寥几千人而已,失去了步卒的配合,他们在颍川已难有作为,只能回撤待援,你们那时候大可从容的挥军在前往围歼皇甫嵩部。”

    听到戏志才此言,波才一张黑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大笑道;“先生好计,若是此战得胜,我定不会亏待先生的。”

    戏志才冷哼一声,扭过头不看波才满脸得意的嘴脸,面色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我只希望你能遵守之前对我的承诺,拿下颍川全郡后便放了我家人。”

    波才哈哈一笑,“好说好说,我们还是先破了这眼前的汉军再说吧。”

    汉军骑兵顺利切入了敌军的中路,引起了黄巾军士卒极大恐慌,溃败之势如同滚雪球般迅速席卷了身后。只是畏惧着身后的刀锋森然的督战队,这些溃卒们才不至于丢下兵器抱头鼠窜,只是握着长矛战战兢兢的迎上前去厮杀。

    幸好这些骑兵虽然势不可挡,可毕竟人少,只能集中一点猛攻,黄巾军虽然溃败却也不至于撼动整个大军,其他地方未与汉军交界处的各营依旧战力完整。

    随着骑兵的猛力吐进,汉军也渐渐分为了两截,赵瀚部两营大放光彩的骑兵在前遥遥领先,而朱儁本部的步卒前行动艰难的缓缓前进,虽在奋力追赶骑兵的步伐,距离却越拉越远,原本还能看见骑兵卷起的烟尘,如今却只能看见不断涌来的黄巾军。

    赵瀚浑身浴血,手中的长矛也已经折断,只是握紧手中的环首刀奋力的砍杀着。不得不说袁术送他的这匹良驹果然英俊非凡,不但助他在尸体满地中如履平地,更是帮他在这生死战场上数次躲掉了致命一击。

    从最开始的兴奋,到最后的麻木。赵瀚已经不记的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一张张满是恐惧的面孔不断从自己眼前晃过,只觉得眼前的黄巾军仿佛永远杀不完一样。杀人对他来说仿佛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只有把全部的人都杀完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忽然间迎面而来的阻力却忽然一泄,挡在骑兵身前的层层黄巾军竟然如潮水般朝着两旁退让而去,原本还人头密集的前方忽然变得视野开阔了许多。许多正在奋力厮杀的汉军骑兵几乎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却也没有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数千骑犹如狂风般迅速的席卷而过,狂奔十余里,将稀薄的黄巾军防线彻底凿穿。

    终于,最前排的赵瀚纪灵等人只觉得身前一空,眼前几十丈的视野中竟再也找不到半个敌人的踪迹,只听到身后震天的厮杀声仍在隐隐传来。

    “冲出来了。”赵瀚身后的骑兵们挥舞着长矛和大刀兴奋地狂喊着,被堤岸堵住了的铁流迅速地从这个破口处疯狂地涌出,残存的三千余骑已经悉数突围而出。

    他们确实值得庆幸,能以四千多骑兵从三十万大军中突围杀出,除了需要高超的战力和战术外,运气同样也十分重要。尤其是最后近一半的路程中,黄巾军的阻击忽然变得孱弱了许多,防线也变得如同薄纸一般不堪一击,再不复半点起初那拼死抵抗的精神。

    这让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生起了一个问号,只是突围成功的狂喜却让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这个疑问,对于身陷绝境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活下来更值得让人庆幸的了。

    一片狂欢的海洋中,唯有赵瀚纪灵等人面色凝重无比,在后军压阵的王云也已经催马上前,从他面色严肃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也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

    他们心中都清楚,黄巾军虽败却仍有战力,根本就不是被他们彻底击溃的,而是自己选择退让的。这仿佛就是故意让出条路来让他们通过,待他们通过后又紧紧的关闭后路。

    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朱儁本部的那些移动缓慢的步卒们,他们虽然战力强悍,防线牢不可摧,可是只能徒步行走,陷于黄巾军的海洋中无法自拔。

    失去了骑兵冲锋的引导,等待这些步卒的命运似乎只有被困而死。即便不是战死,也是累死饿死。

    赵瀚三人勒住马缰,面面相觑,除了王云身上稍微整洁一些外,纪灵和赵瀚身上都已布满血污,尤其是纪灵,他始终冲在队伍的最前方,身上更是如被鲜血浇淋一般已无半寸干燥之处。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纪灵,他赤红着眼睛,犹在喘着粗气的说道;“二位大人,我们何去何从,还望早做定夺。若要突围的话,就快些向前,否则黄巾军可能会追赶上来,我们马力尽竭,未必就跑得过他们的双腿;若是要…….”

    说道这里纪灵顿了顿,只是含糊的继续说道;“那就请快快早些下决断,否则时间愈长,士气泄的愈快,逼着将士们掉头杀去,并非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的。”

    纪灵最后一句的话虽然含糊,赵瀚二人却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对突围的部队来说,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刻并不是他们突破包围的过程,而是他们突破敌人防线,生路就在眼前的时候。因为这时整支军队只想着逃走,已完全丧失了斗志,若是逼着他们强行掉头杀回,这对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时马不停蹄的继续突围,仗着残存的马力,足以逃之夭夭远离战场;还有一句不言而喻就是调头重新杀回乱军之中,待寻到朱儁本部的步卒后再一并突围。

    赵瀚目光望向王云,想要征求他的意见,王云却将目光移开,只是留下了一句,“你是主将,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服从,到时候即便朝廷追究责任,我也会与你一并承担。”

    王云心中同样犹豫,作为一名军人,他绝不会容许自己在战场上抛下自己的同伴独自逃生,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的主帅。可是他心中也清楚,如今自己这些骑兵们虽然强悍依旧,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刚才之所以势如破竹不过是憋着一股气在而已。如今却是锐气已泄,若是逼迫着三千多这样的骑兵调头杀回黄巾军中,这无疑是将他们置于万险之地。他自己一人身死是小,这些追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却是舍不得让他们白白送死。

    所以他才将选择权交给了赵瀚,他却选择了沉默,只是愿意一并来承担责任。

    纪灵紧盯着赵瀚,伸手猛地抹去眼前的血污,像似下定了决心般看向赵瀚狠狠说道;“大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只需要一句话,我纪灵就为你冲锋陷阵,下决定吧。”

    赵瀚望向远方喧嚣的战场,已经看见大批的黄巾军纷纷涌出,已经在自己前方不远处部下了盾戟阵,想来是在防备这些突围而出的骑兵们再次杀回。这些防御虽然简陋,可要突破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又要如同开始般重新来过,更何况如今汉军锐气已失大半,未必能像原先那边势不可挡。

    迎着王云和纪灵望向自己的目光,赵瀚缓缓点头道;“好,我们不走,将军他们还在里面,我们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二人听罢赵瀚的话,心中顿时一轻,皆是舒了口气。显然赵瀚为他们做的决定是他们内心想要的决定,却不用纠结为此付出的代价。

    赵瀚忽然指着遥远处黄巾军大营所在之处,“不过我们不是回头,而是换个方向,我们杀向黄巾军的大营。”

    纪灵二人皆是一怔,王云更是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吗?我们才这么点人马,你想攻下人家的中军大营。”

    赵瀚确实冷冷回道;“我没疯,我必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换做你是贼帅,若是汉军攻势如此顽强你难道会将精锐的部队留在身边吗?所以中军即兵力再多,也定多是些老弱,实在不堪一击。”

    “我并没想攻下他们的中军大营,只是想尽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中军,若是主帅受危,其他许多黄巾军将领必然率部回援,如此一来黄巾军的布置就会被打乱,将军身边的压力也就减小了许多,以他的经验老道绝不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突围而出和我们汇合一处,再由我们断后后撤,黄巾军奈何不了我们的。”

    赵瀚此言一出,纪灵和王云两人皆面色微变,满脸的惊讶神色。王云更是深深的看了赵瀚一眼道;“你胆子很大,但愿你的运气也足够的好。”

    “不过我喜欢胆大的人,我王云并无异议。”

    赵瀚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痞气笑容,“王兄大可放心,我人品向来不错,想来运气也不会太差的。”

    PS:这段时间有些跳更了,让各位失望了。新年新气象,我会尽量稳定承诺的更新,也祝自己和各位读友新年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