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淮南与辽地使者第二次会晤便达成了。当然这一次的规格与上一次差了很多,最起码沈大都督并没有出席,只是由长史杜赫并司马庾条领衔。 这第二次的会面,淮南的条件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更改,这自然是因为淮南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他们对与辽地的合作并不是必须的。 而辽地在慕容恪的引导下,则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甚至就连最苛刻的马石津都答应允许淮南派驻官员,对于淮南的要求近乎全盘接受。 辽地作为弱势一方寻求合作,其实本身并没有太大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也是他们要选择与淮南合作的原因之一,毕竟淮南仅仅只是晋祚之下一方镇,在法统大义上还是有所欠缺,这才给了辽地争取的可能。 慕容氏使者提出的最新要求就是军事配合、名位获取、物资援助等具体事项。尤其是在物资方面,慕容氏要求最低十万斛粮草、两千人武装等庞大物资援助。而代价则是慕容氏愿意作为淮南的附庸,甚至就连辽东公慕容皝都愿意接受都督府监督调度、行令差遣。 这样一个条件,可以说是已经将姿态放到了最低,放弃一切尊严、体面,只为获取实际的援助。对淮南都督府而言,这些条件其实并不算什么,动辄百数万斛粮草调度、万数人行伍补充,辽地的要求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但有底蕴并不意味着冤大头,淮南眼下单单中原之地的消化都还没有完成,对于远在东北的辽边纵然有什么需求,也只能叹于鞭长莫及。就算慕容氏愿意以奴仆自居,眼下也并没有余力和有效的手段进行实质性的经营。 人只有在势弱的时候才会追求虚张声势,为了一个虚名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最起码在眼下的都督府群僚看来是不值得的。 又经过几轮的磋商,双方总算是达成了共识。 都督府在未来两个月时间内,会发动最起码一场万人规模以上的军事行动进攻河北,以此来缓解辽地在战场上的压力。同时帮助慕容皝成为鲜卑慕容氏唯一获得晋廷承认的首领,继承其父慕容廆的名爵与官职,同时受封作为节制辽边诸多胡夷的单于。 作为回报,慕容皝则必须要上书江东,为此前与石逆媾和并且坐观段氏为羯胡所灭而请罪,愿意敬奉江东法统。同时将马石津等沿海几处港口划归淮南都督府掌控,作为彼此通商并辽地晋民聚居安置的基地。 至于实际的援助也有涉及,但却必须要以双方通商总额作为标准,按照通商总额的高低给予每年最高五十万斛粮草的直接援助。这一部分援助除了补贴商贸之外,也是用于维持马石津等港口的建设与运作成本。 除此之外,淮南还要派遣使节,说服慕容仁承认其兄慕容皝的统治,放弃自己僭称的辽东公、平州刺史。 当然,辽地为了获取这些援助的到位,不得私自再与石虎讲和,并且要主动出兵进攻幽、平两州之间被石赵占据的郡国,使其复归王命所统。 这一共识达成之后,沈哲子很快便做出了批示同意,并且当着辽地使节的面撰写行文,下令枋头等前线军镇开始调集士卒钱粮,准备用兵河北。 对于淮南而言,用兵河北本来就是早就确立的军事计划。虽然眼下对于中原的消化、经营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都督府目下情况也并不适合大举向河北开拓。但面对石虎这样的对手,在实力允许的情况下,只有通过积极主动的进攻,才能达到有效的防守。 而且不久之前,谢艾也传信都督府,准备在近期组织一场新的进攻。 双方眼下是以黄河为界限而对峙,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石虎主要用兵于幽、并之间以荡平后方,在黄河沿岸几乎没有什么主动策略,是以被动的防守为主。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对邺城的重建,并且派遣小股兵力侵扰青州广固城等区域。 谢艾所镇守的枋头,毫无疑问乃是最前线的对战基地。但是由于淮南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对去年战果的消化,彻底接收徐州并且应对台中的钳制。 所以过往几个月,基本也是防守为主。无论是出于防务需求,还是继续扩大王师在河北的影响力,都值得继续出兵一次。 所以淮南出兵河北,不仅仅只是缓解辽地的压力,辽地慕容氏的存在与抵抗,也能够让淮南更加稳妥的控制战争节奏,不至于突然、提前爆发决战。 至于对慕容氏内部矛盾的调和,也是淮南在辽地扩大影响力的一种手段。此前淮南主要资助的还是慕容仁,但其实无论慕容仁还是慕容皝,任何一方独大都不符合淮南的利益。 现在借助淮南的威慑力而暂时停止军事对抗,但双方之间的裂痕仍然存在。为了维持相对平稳的状态,双方都不能忽略淮南的偏向如何。 沈哲子当然不可能闲到调和慕容氏兄弟阋墙的纠纷,事实上他虽然答应支持慕容皝继承父位,但也还是留了一个尾巴。下一步就是联系慕容仁,为他请封一个东夷校尉的官职。本质上还是将原本慕容廆的名位权柄进行一个分割,分别交给慕容氏兄弟。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挑拨离间、左右逢源,但正因为摆在明面上,慕容氏兄弟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他们能够有私自达成共识以排挤淮南的可能,也就不会闹到兵戎相见,内讧数年之久。 这就跟前汉推恩令差不多,明知道所谓的恩惠就是毒药,越吃越虚弱,但又不得不吞下去。沈哲子就是明明白白将原本慕容廆趁着永嘉之祸、中原大乱而胁迫晋廷而取得的那些名位给拆分开,分别授予慕容氏兄弟们,也算是进行一次开明民主的普及。 至于淮南一直所要求的通商,其实从真正利润角度而言,可期回报其实并不算太高。归根到底,一是眼下的航海技术还不太支持大规模且频繁的海运商贸,周期长、风险大,很多商户们也并不热衷于此。这与气魄无关,往往混不好的人才会赌性大,这是一个亘古不易的真理。 最起码,在这条商贸路线还没有经营成熟之前,其最大意义还在于能够将王事消息在辽地传播,让那些辽地晋民们能够知晓中原的消息。同时马石津等地的经营,也是为了给这些晋民提供一个受到晋廷节制的聚居点,让投靠至此的晋民免于被异族奴役卖命。 而对于辽地使者而言,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喜忧参半,虽然能有所得且超乎预期,但也埋下了隐患,甚至可以说是引狼入室。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他们若不答应淮南的要求,甚至连今年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至于这一行功过如何,还是要由主公慕容皝去做判定。至于他们,在如此弱势的情况下争取到这样一个结果,也已经算是尽力了。 在达成这样一个共识之后,辽地使者也就不再久留,特别是封弈等几名重要的辽地属官们,更加不耐在淮南继续逗留,要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辽地。 所以很快第一批辽使们便踏上归程,也仅仅只是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更多的人或是直接选择留在中原,或是要配合作为质子的慕容恪就合作进行细节上的交涉。 封弈等人踏上归程时,最大的收获还是沈哲子亲口许诺的五百份甲兵器械,一旦返回辽地,这些武装便即刻就能派上用场。至于其他的约定内容,则还需要或长或短的时间才能获得反馈。 这些装备并不在寿春领取,而是需要前往洛涧的冶铸基地进行交割。这种琐事自然不需要都督府重要属官再陪同,封弈等人在送别宴会上得到沈大都督亲笔手令,也就不再继续逗留,乘坐着淮南安排的船只,径直前往洛涧领取装备,而后出海北归。 “淮南之兴盛,由此可见一般。假使辽地冶铸能够有此气象,又何必再苦求于外!” 慕容恪也要跟随队伍送行,再次抵达洛涧后,眼望着那些高高低低耸立的烟囱并水碓,嗅着空气中极为明显的烧焦气息,忍不住再次发出感慨。 封弈等人听到这话后,也是深感嫉妒,但也知辽地底蕴浅薄,想要达到这样的气象只能是做梦。 洛涧冶铸基地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但在收到大都督手令后,也很快便做出了安排。整整五百人的武装,包括甲胄、弓刀等械具,装了满满一船。单单只是看到那吃水甚重的船身,便已经让人忍不住的怦然心动。 慕容恪与封弈等人跳上了船,打开堆放在最上方的竹箱,看到那光华内敛、线条刚硬的甲胄,更是忍不住流露出迷醉之色,将手按在那冷硬的甲片表面缓缓摩挲。 可是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们往货舱内里继续查看时,便发现那些装备品质陡然下降一个档次,甲衣片甲多有缺失,且表面分布着极为明显的劈砍痕迹,刀具上布满了裂口,所谓强弓更是破损不堪,几不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