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袁绍的末日(一)
十月二十六日,深夜,袁绍在馆陶的临时府邸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最后,他居然捂着被子痛哭了起来。 哭声并不连贯,声音的大小也被强制压抑。上位者一般都是这样,虽然人前风光无限,其实人后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做领导,背负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当自己率领的团队已经无可挽回的陷入了颓势,无法再翻盘的时候。那种心中满是不甘和悔恨的无力感,对身体健康的杀伤力绝对远超一切核辐射——因为它会从根本上摧毁一个人的生机。 二十五日黄昏的时候,数千青州骑兵飞速的靠近馆陶城,然后分别驻守在四门。少顷,无数的青州民夫开始围着馆陶城挖掘壕沟。这时候被高干留下作为并州军留守处主任的牵招就明确指出,这是青州军中线已经大胜,而且对南线、北线的战局也完全有信心掌控住局面的表现。现在本方应该立即集中所有兵力,全力向西突围。 可是牵子经的建议被逢纪等人给否决了,逢纪等人的理由很简单:一、北线有吕布,南线有兖州人匈奴人,一定不会败。二、现在馆陶城内全部是步兵,对方如此多的骑兵围城,怎么跑?三、若是现在跑了,北线南线又胜利了。主公的脸面怎么办? 好吧,脸面,只要一说到这个,本初先生的大脑就不会再思考了。于是在牵招愤怒而无力的哀嚎、长叹中,这最后一个逃跑的机会也失去了。 二十五日夜间,整个馆陶城周围都被数万只火把围绕,青州民夫们兴高采烈的围着馆陶城四周挖掘壕沟。边挖还边唱歌,兴致来了就数十人、数百人、乃至数千人的齐声辱骂嘲笑本初公。到了最后,数万民夫齐齐呼喊:“袁绍匹夫蠢如猪,有将不用却自诛。豫州名士假豪迈,毁家坏主真丈夫!” 数万人的声浪一旦一起发出共同的声音,那威力是无法抗拒的。整个馆陶城内大批的豫州名士们听到城外青州民夫的嘲讽,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也有不开眼的豫州名士想要组织城内的冀州兵和留在城内的少量馆陶百姓一起朝城外回骂,结果心有所思的冀州兵根本就不搭理他们。而馆陶的百姓就直接多了,当着那位名士的面直言外面骂得好、骂得对。搞得那位名士当场吐血晕倒。 到了二十六日清晨,当阳光帮助城内的冀州人再一次恢复了视力的时候,城内守军和豫州名士们看到了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袁绍的二公子袁熙的头颅和并州军大将郭援的尸身被城外的青州人高高挂起,而且青州人还生怕城内的冀州人不明白。还专门选了五百个嗓门大的士兵,非常生动形象的为城内的观众介绍他们展示的东西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得来的。 于是城内的冀州人哪里还不明白,中线完了,北线也完了。 到了二十六日黄昏,淳于琼、马延、呼厨泉三人齐齐出现在馆陶城下。马延和呼厨泉证实了冀州军南线军队的毁灭和兖州军的背叛。这一下子,城内的守军士气无可逆转的降到了谷底——因为,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啊。 淳于琼、马延、呼厨泉退下之后不久。青州军军政系统第二人郭嘉郭奉孝先生难得的出现在了第一线。郭嘉先生在城下向城内守军表明:青州人、冀州人,都是大汉人。如果没有必要,青州人不想杀冀州人。这次作战,是邪恶的袁阀挑起的,青州这次只要袁绍和袁尚父子的首级,并惩处那些谋害忠良的所谓“豫州名士集团”。其他的人,青州人非但不会追责,反而会给予一定的抚恤或者救济。 就在冀州军听得军心浮动的时候,郭嘉又非常贴心的给袁绍和袁尚开出了高额的赏格,而且极其细腻的分别标注了生擒和格杀两种价码。郭嘉说,因为袁绍这个匹夫差点让我们青州人敬爱的主母战死,所以我们青州人个个都以把袁绍生擒,然后让他到临淄扮狗游街为荣。所以若是能生擒袁本初的,赏钱一百万,土地一千亩!不过若是死的袁本初嘛,那臭皮囊拿去给我青州的土地施肥老子还嫌脏呢,赏钱那就只有一文,土地什么的就没有了! 可以说,这种悬殊极大的赏格,彻底熄灭了馆陶城内守军一开始私下“诛杀袁绍,开城投降”的打算。他们反而更加注重起袁本初先生的身体健康来。但是这种关注,更加让袁绍不寒而栗,因为他分明从那些冀州士兵的眼神中看到,这些冀州士兵眼里,已经彻底没有了他这个主公,而是一头金光闪闪的金猪! 二十六日的夜晚,当袁绍先生在被窝里痛哭的时候,青州军大营主帐内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军师,你太黑了,牵到临淄扮狗游街?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样做不是逼着袁绍那厮自杀么?他这样的世家子怎么会丢这样的人?” “呵呵呵,兴霸,那可未必哦。像袁绍这样的爱慕虚名、刚愎自用、嫉贤妒能的人,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极度自恋、极度自私的家伙。这样的人虽然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但其实正因为极度自私,所以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自杀的勇气?要我说,要是主公能应承他到临淄给主母赔罪后就能活的话,他一定会愿意的。” “哦,军师一向料事如神,真要这么说起来,我们都有机会见到活的袁绍了?老典我十四年前在雒阳见过这厮一面,生的一副好皮囊,胡子也修得很漂亮。若是这次能将其生擒,老典我一定要将这厮的胡须给一根根的巴拉下来……” “哼!子韧,你心肠太软了。当年老夫在雒阳就看那个竖子不顺眼。两只眼睛高高在上,根本不把我等寒门当人看。那年主公身陷大狱,不说刘公山、刘正礼,就连曹孟德、袁公路也拼命奔走营救。就这个平时满嘴定要诛杀十常侍的袁绍不闻不问。这次这厮若是落在老夫手里,老夫定要拿大夏龙雀去刮一刮这厮的脸,看这厮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呵呵呵,子韧、汉升,都别跟我争,当年览在南皮城里被打得一个惨!差点就害得主母阵亡。这次若是真能将其生擒,览一定要拿皮鞭将其抽得到了地府,他爹妈都不敢认!” 看着座下吵吵闹闹,越来越不成体统的将领们,始终保持着微笑面容的蒋通,右手的手指轻轻的弹着身前的桌面,陷入了沉思。 终于,我终于要消灭这个汉末第一世家的代表了么?袁绍,现阶段天下士族最为认同的总代理人。就这样要被我打倒了么?说起来,虽然自己励精图治十几年,靠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招揽到了众多的名臣武将,又开了那么多金手指。又接连通过两次青冀战争极大的削弱了袁绍的实力。到了这一次最终决战,政治、军事、经济力量已经完爆袁绍的自己,还是赢得有些艰难。哎,这就是和时代做对必须要面对的么? “主公,接下来我军行止如何?请主公示下。” 崔琰的提问打断了蒋通的沉思。“啊,嗯,这样,季珪,我军这一次的伤亡统计出来了没有?” “初步统计完毕了。” “善,诸位,都静一静,先听一听我军的伤亡统计。” “主公,诸位同僚,此战,我主力军团一开始共有六万五千人。后来季观率领瘿陶军团骑兵五千人和滨海军团骑兵五千人参战,公瑾等率领南方军团一万人参战。我军本次参战最终投入兵力八万五千人。截止今日酉时,我军共计阵亡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一人,伤两万一千三百八十五人,其中重伤员、伤愈后也不能再次上阵的,有三千五百三十五人。也就是说,我军这次出征,永久失去战斗力的,有一万七千一百三十六人。占我军本次出兵的两成。” “敌军方面,除了馆陶城内的一万冀州守军,敌军共计投入十三万八千人作战。截止今日酉时,我军共计斩首五万零三十九级。俘虏七万三千余人……敌军仅吕布的并州狼骑三千余人、高干的三千余人和兖州军近八千人成功脱逃。此战,我军大胜!” “俘虏这么多,袁本初这些年的倒行逆施还真是不得人心啊。要是这么庞大的战力有作战的勇气和决心,要是这么多的军队被沮授、张郃或者麹义指挥,我要赢下来的话可能会付出更高的代价,更多的时间吧。”蒋通心情沉重的听完了崔琰的报告,略加思索后站起身来:“传令!” “我等听候主公号令!” “再次加派传令兵,催促别驾、鸿胪从事、典农从事、薄曹从事、将作从事、典学从事等尽速赶来馆陶。命令渤海师范学校四年级学生全部暂停学业和现有的实习,立即赶来馆陶协助管理俘虏,帮助俘虏、流民回归家园恢复生产,这就是四年级学生最后两个月的实习主题。之后,根据实习中的表现,让他们奔赴魏郡和赵国各县出任县长县令,建立蒙学,安抚民众,恢复秩序。” “现有的俘虏,以十人为一组,每组每日发粮一斗,斯帕姆罐头一罐,盐一合。待得我军将魏郡各县的县令县长任命好了以后,就有组织的让他们回到地方,恢复民籍,从事生产。” “命令后方赶制担架、工兵营开始整修清河国到魏郡的官道。转运伤兵到清河国的甘陵继续治疗。” “命令我军现有士兵,无论步骑民夫,均分为三班,轮流围困馆陶。我军暂不攻城,只需要每日不断用投石机轰击城内即可。” “车骑将军府,立即着手统计本战伤亡士兵的抚恤,伤残士兵开始登记、征求意见,然后按照个人意愿和魏郡、赵国名籍实际情况,分派各县县尉、屯长、亭长。 “公佑,开始准备文稿。待袁本初授首、子翼到达馆陶后,附带贡品,西送长安向天子献捷。” …… 蒋通口不停,孙乾笔不止,一道道命令开始连夜发出。刚才还喧嚣不已、嘻嘻哈哈的青州军大营,再一次恢复了紧张井然的秩序。青州的文武、传令兵、中下级军官、普通士兵、民夫,迅速的进入到各自的角色之中。 “这就是青州,这就是青州人。这样的秩序,比起当年衮衮诸公互相吵闹十余日都定不下决议的冀州……这差距……我冀州,败得不冤啊。” “马校尉,马校尉。” “啊?浩然公,马延刚才有所思,故而失礼了,还请恕罪。” “无妨,说起来都是通的过失,这么久了还未请教马校尉的表字。” “不敢,某表字文长。” “噗!”蒋通听到这个差点就喷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延魏文长自然他是知道的。但是这马延,在历史中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居然也字文长?啊,说起来,延长两个字本来就是互相表里的嘛。嗯,这么说起来,魏延现在在哪里呢?这可是勇悍无匹的又一员大将啊。不过,好像这厮现在年纪还小吧? 收回有点跑题的思绪,蒋通克制住自己的笑意:“文长,既然已经归降,可否能在我青州出仕?”
“延在向都督请降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浩然公将来能把程昱那匹夫交给我发落,不管做什么,哪怕是做个青州军的马夫,延也是愿意的。” 蒋通微微一笑:“文长,这个事情吾可以答应,但是这个时限估计会有点长哦。” “无妨,延今年不过三十六岁,十年,二十年,都是等得起的。不过在末将看来,以浩然公之能,消灭曹孟德不需要二十年吧?” “嗯,这个倒是不用。好,文长,吾原先的亲兵队长子方因为犯了事,被功曹从事给免去职务,扔到学校念书去了。现在本将请你出任吾的亲兵队长如何?” “啊?末将是冀州降将,浩然公不怕吾是诈降,找机会为袁本初报仇么?” “呵呵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文长,吾敢,汝敢不敢?” “想不到马延痴活了近四十年,今日终于得幸遇到明主!马延拜见主公。请主公放心,有延在,主公就必然安如泰山!” (高素质读者:作者越来越懒了,写得越来越没创意。要收冀州降军的军心方法多得很,干嘛学历史上的曹孟德用降将担任自己的亲卫。有点创意好不好? 作者:好嘛,那你们说说有啥方法可以迅速收拢降军军心?不要用现代的一些方法啊。古人不吃那一套的哦!也不准让主角去一群大头兵的营帐里和几万男人一起睡,那太不纯洁了……说得有道理俺给赔罪加精好不好?) 深夜,馆陶城内,袁绍府邸的大厅上。一众豫州名士们正在互喷。这些家伙先喷淳于琼无能加无耻,之后再喷高干中看不中用,再后来狂喷匈奴人不肯出死力,还喷兖州人背信弃义……反正,这一仗打输了,绝不关本大爷的事。 “够了!”一个面目疏朗,年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在强制忍耐听这些家伙喷了快一个时辰后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诸位,有时间在这里说这些没用的。何不想想怎样挽救危局。便是我军大势已去,实难挽回此间局面,也请诸位少谈那些过去的事情,能不能稍微拿出点时间和精神,为主公的将来做些打算?” 众人咋一听这怒吼,稍微停止了彼此之间的争论,将目光转向了起身之人,结果不看还好,这么一看还得了?无他,因为此人乃是平时在冀州负责外交,为人和善,一向以谦谦君子名声深得冀州人认可的荀谌荀友若! 是可忍孰不可忍!汝这厮,平时我们这些豫州人和冀州人拼命的时候你跳出来当老好人,搞垮了冀州人后分田产的时候你居然不要……如此种种,搞得我们的名声臭不可闻,你却独享盛誉?这已经让人很不爽了——大家都在做坏事你一个人不做这样很不好啊!还有呢,我们的身家性命到底如何还得看蒋浩然的脸色,可是你呢?你那弟弟荀文若不是青州第二人么?青州军谁敢动你?就这些已经让人非常嫉恨了。现在汝这厮居然还敢指责我等?! 瞬间,一众名士纷纷起身,对荀友若或谩骂、或怒斥、或嘲讽,被口水掩埋的荀友若再也忍无可忍:“好了!吾这里有浩然公的亲笔书信!城破后何人能活何人去死,浩然公先听吾的意见!” 此言一出,喧嚣的大厅立即一片寂静。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名士们齐齐住口,情不自禁的以献媚的眼神望着荀谌。那rou麻的表情,生生的把荀谌给看吐了。 可以说,作为一个非常体贴下属的长官,蒋通做事还是比较细腻的。他知道荀彧的兄长荀谌现在在馆陶,为了避免袁本初最后发狂杀人泄愤,他通过辛毗的管道给了荀谌一道护身符:将来收降的时候,何人可用,何人该死,我要先听你的意见。有了这道护身符,就算袁本初要以沟通外敌的名义杀了荀谌泄愤,他的豫州手下们除了会非常感激袁绍先生给了他们一个向荀谌示好卖乖的机会以外,根本就不会执行。 看着大厅内安静的,带着渴望、渴求眼神的衮衮诸公,荀谌长叹了一口气:“此战,我军已经败北。再负隅顽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就算我等想要出战,下面冀州的士兵也不会再服从我军的命令。所以,无论今后世人如何评论我荀谌,吾在这里,也要和诸位公开说说开城的事情了。” “善!荀友若果然是真君子,能够获取私利时无动于心,城破后绝对安然无恙的时候居然肯主动站出来承担卖主求荣的骂名。如此,我牵招愿和友若共进退!今后世人无论如何评价,牵招绝不后悔!” 终于有一个能够理解自己苦心,并愿意为之一起努力的人了么?不过,好像也就只有这一位了吧。其他的名士们,心里想投降到了极点,但是又怕担负卖主求荣的名声,这时候一个个低着头,个个都不发声。 “诸位,一开始荀谌是想自己去找浩然公谈判的,但又恐谌出城后,诸君内心难安。万幸有子经愿意和谌一起承担。所以还有劳子经出城向浩然公提出我等的要求。只要他能保证主公、三公子的性命和四世三公一门的基本尊严,我等愿意开城!” ————————中秋节———————— 祝各位书友中秋快乐!身体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