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丧家之犬
“这不是你的错。于我而言,早一点醒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雨声敲击着青瓦的声音,叮叮咚咚,重复着单调的旋律。在彭城公主听来,冯润的声音静谧幽远,听不出什么感情。甚至是雨滴声也比她有感情。 既然冯润都表态了,她不便再说什么,又黯然坐下,头微微地低着。 “皇兄他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何到了关键时刻却……却退缩了。” 冯润已经无泪可流,装作没听到似的,继续说道:“圣上造访冯府,我在此多有不便,他就让我先搬离冯府避避风头。以免碰面会平添麻烦。” 彭城公主轻咬着下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道:“是冯诞的主意,对不对?” 冯润的不回答已经给了她最明确的答案。一边是情郎,一边是好友,她进退维谷,稍微一动便是焦头烂额。又急又恼,实在不明白思政心中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冲自己的亲meimei下手呢? “我去跟他说!” 思虑片刻后,彭城公主毫不犹豫地起身,刚蹭过冯润,便被她牢牢抓住了手腕。 “不必了……我早就想逃出冯府了,这次正好称了我的意。”这一刻,冯润才知道“不必了”这三个字包含着多少无可奈何,多少言不由衷。 彭城公主轻轻抱住冯润,柔软的手掌拍拍她微冷的脸颊以示安慰。 “我可怜的阿润,你怎么和我一样可怜。” 冯润有些明白阴狠毒辣如同冯诞为何喜欢眼前这个女人了,彭城公主的确有与众不同的美丽,她的温柔宁和像一股清风,无所不入,任凭你是猛如烈火也好。任凭你是坚如磐石也好,终归在她的臂膀下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粉身碎骨。 与彭城公主话别后。冯润命云翘和荻月收拾好细软和银两,准备在约定好的地方与冯诞相见。连夜出冯府。 料峭的夜风钻进衣衫,她有些瑟瑟发抖,她就像一个被扫地出门的丧家之犬,毫无尊严,毫无价值。常氏拿着一个大包裹硬塞在她的手中,趁给她的时候,飞快地说了一句:“娘亲会接你回来的。” 可惜她已经不愿回来了。当她在静月庵的时候。她想尽一切办法要逃回洛阳,逃回冯府。当她回到洛阳冯府时,发现冯府不过是另一处静月庵。 若天地都是牢笼,她还能逃到哪儿去? 三人一同上了牛车。冯润坐在中间,云翘握住她的手,道:“小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啊?” 紧紧把冯润的手掌包在掌心,她微微冲手掌心呵着气。试图渡个她一丝热气。 “幸好有你们。”脱口而出的瞬间,冯润有些惊讶自己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荻月也握住她另一只手,信誓旦旦道:“小姐,你尽管去做你想要的事情吧。无论你做什么,都有我们陪着你。” 秋雨潜入夜。落在地上,润物无声。赶车人在外面挥着长鞭,蹄声哒哒地回响在寂静空旷的街道上,催的人昏昏欲睡。洛阳城的夜市因为这场秋雨停了,街道上连一个影子也没有。大概所有人都已经躺在温暖的床榻上入梦了吧。 牛车行走起来,微微摇晃,云翘靠在冯润的肩膀上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冯润睡意全无,直直地坐着,像是被小鬼勾去了魂魄,只剩一具躯壳。实际上她心里正千头万绪乱作一团,不知如何理清。 长路漫漫,何处才是夜晚的尽头?天亮了之后,明天的尽头又在哪里? 行走了约半个时辰,牛车才停下来。荻月一直假寐,牛车一停,她便叫醒云翘收拾行李。之后几日,她们定居在这家叫做“凡人居”的客栈。 虽然生活比不上冯府的阔绰奢侈,冯润却得了一个进出自如的好处。既然不缺银两,老板伙计就对她们笑脸相迎,差点当做活祖宗来拜了。床上铺的被子用的是最好的苏绣,一点不比宫廷敕造的逊色;桌上沏的茶加的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连泡茶的水用的也是五里之外的山泉水,喝起来倒也算是有几分滋味;就连洗脸用的水,也是由精心调试过了,不凉不热,刚刚好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视财如命的人。里里外外,事无巨细都伺候的妥妥当当,主仆几个人过得也是潇洒快活。 远离了冯府的烦心事,冯润夜里睡得相对安稳了些。一觉睡到三竿后,天色已大亮。房间恰巧朝着街边,街市上嘈杂的声音关也关不住,直直往屋里钻。 睁开眼的刹那,拓跋宏的那一句“不必了”又在耳边回响,她故地重游地回味了一下心痛的滋味。 他是在劝她该到此为止吗? 她明明与他只有一门之隔了。可是这道门却怎么恁地难以跨越,她恨不得打破它,砍碎它,烧毁它。只是,当她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听见的只有一句——不必了。 冯润重重叹了一口气,梳妆打扮一番后,与云翘、荻月携手下楼用早膳。荻月再三劝阻她,道:“小姐,这儿是客栈。人多口杂,万一遇见心怀不轨的人……” 冯润干脆地打断:“荻月你比我更清楚,那些在暗处盯着我的人是谁吧。” 云翘愣头愣脑地问道:“谁?有谁在盯着我们,我怎么没发现过呢。” 荻月心虚地转了一下眼睛,道:“夫人不放心,才派人来保护你。” 受过暗算太多,练就一身明察秋毫的本事。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有所感应。冯润这几日总是注意到隔壁几个房间的人,在与她们擦肩而过的瞬间偷偷打量她们。最重要的是,每次都会碰见他们,真是太过巧合。她怎能不生出疑心。 开始她以为冯诞仍贼心不死,特意派过人来监视她。可是待了几日也不见动手,她便暗暗猜想,会不会是常氏的人。想必荻月已将上次落水的事情禀告给常氏了,以常氏的老谋深算必定会暗中加派人手保护她。所以她这几日才敢这么高枕无忧。
“既然娘这么费心地保护我了,我还怕什么。好不容易出来,我不想再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吃饭。我要出去和大家一起。” 在荻月口中得知了答案,她就更加有恃无恐了。只是仍有两个倒刺卡在心中,教她不痛快。 一是冯诞。落水之后,她命荻月调查过租赁船只的事情,这确实是由冯诞一手包办的。那么暗害她的人是冯诞这一点毫无疑问了。上次杀她不成,以冯诞的心机,必定会尽快除去她,可是为何久久不见他动手?是常氏拖住了他,还是彭城公主拖住了他,亦或是更重要的人拖住了他? 二是荻月。她对自己的确是忠贞不二,即使在自己再三的身犯险境也不曾舍弃自己。但她的这份忠心不过是对常氏的言听计从,又能持续多久?她是在乎自己,还是再替常氏监视自己?冯润知道自己疑心过重,但是现在的境况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她也清楚荻月势必不会谋害自己,但是想到她有可能是常氏派来控制自己的人,她还是如鲠在喉。 大堂的墙上悬挂着几十个约两根手指宽的竹条,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今日的菜品,光早膳就有近六十种。冯润对吃并不十分在意,随便点了三道。 先摆上桌的是一盘蟹黄豆腐。黄白相间,上面还撒着几星葱花;豆腐滑嫩,蟹黄鲜香;结着冻,鲜亮弹滑,筷子夹也夹不住,只好用瓷勺。 第二道上的是藕粉桂花糕,乳白色的糕,上面撒着细细的白芝麻,看起来并不独特,味道却十分好。甜度适中,入口即化,吃多了也不腻,也不黏牙。 第三道是玫瑰酒酿。打开黑陶盖子,一股淡淡的酒香就直往鼻子你钻,腾得胃部暖呼呼的。今年先酿出来的酒糟,冲着清晨刚收集回来的甘露,再放上几朵玫瑰,含在嘴里,竟有些不忍心咽下。 三人都吃的十分享受。汉人最注重吃,连菜品都做得如此浪漫别致。冯熙虽说汉人,却自幼长在羌族,养得一身胡人的习惯。冯府中的妻妾大多是鲜卑贵族,饮食习惯也都是按照游牧民族的一套来的。这么精致的菜品,只有冯熙为了迎合热爱汉族文化的太皇太后而举行的家宴时曾出现过。 “小姐,你看。那边的人跟我点的菜都一模一样。” 云翘在桌下拉了拉冯润手。 冯润回过头,打量着身后的男人。男子一袭布衣,看起来十分清贫,身上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枝绾着头发的簪子了,而与他共坐一桌的一群人衣着更加破烂了,看起来像是乞丐。 “今天我请客,大家随便。” 没错,这打扮应该就是乞丐。一个布衣男子居然请了一大桌乞丐吃饭,并且点的都是非常昂贵的菜。过了一会儿,桌上又上了不少菜:红枣血燕、椰汁桂圆炖雪蛤、天鹅炙、生进鸭花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