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大早，编辑室里就响起阵阵咆啸。

    李绿绮站在杨总编的办公桌前面，看着地上被扔了一地的打印稿，不知道是要弯腰下来捡，还是继续站直接受杨总编的咆哮。杨总编发起脾气可不是好惹的，整个出版社上上下下都在背地里喊他「杨头」，为什么是羊头？因为杨总编的年纪五十来岁，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副绅士样，但事实上他的脾气特差，有多差？大概跟景气一样差，每次骂起员工来，几乎整层出版社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所以大家总说他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rou，看起来一回事，背地里又是一回事。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最后李绿绮还是决定开始把地上那一张张打印着黑字的白纸捡起来，她一边捡一边小小声的说：「总编啊…这文章也没这么差吧…」

    「没这么差？」羊头脾气又跳了起来，他指着李绿绮，气呼呼的说：「李大作家，我签妳的约是让妳写爱情故事的，爱情故事妳懂不懂啊？妳写这什么东西？男女主角又吵又闹，最后还分手分的一干二净，我不要求妳写的剧情有多刻骨铭心，但至少也不能这样搞，读者买单吗？读者不买单我能赚钱吗？我不赚钱妳有稿费吗？」

    羊头骂起人来连珠炮似的，想插话都插不上。

    「最近真的没有灵感。」好不容易，几百页的稿子捡回怀里，李绿绮苦着张脸，用着半哀求的语气。「要不然让我试试看写恐怖小说嘛…现在网路上恐怖小说的读者很多，说不定我可以有另一个好发展。」

    「另一个好发展？」羊头双手往桌上一拍。「我看妳换一间出版社算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绿绮是杨杨出版社的签约作家，主要负责的是言情小说部分，一到两个月要交一次稿，稿费很固定，不多，也饿不死。虽然说一个月要写一本八万字小说听起来有点多，可是她的文章其实没啥内容，就是爱来爱去，你得脑癌，我得失忆症之类的剧情，所以倒也还交的出来。

    不过她始终没有什么大名气，同类型的写手太多，新兴的人才写的比她好的随便抓就是一票人，她能有这份合约已经算好运了，因此当听到羊头说要她换出版社的时候，尽管知道是气话，还是双脚发软。

    羊头看她真的被吓到，态度终于放和缓了一点。

    「不是说不让妳写，只是我们公司里面，负责写恐怖小说的有王侑，还有…啊呀，想不起名字了，负责写武侠小说的也有东东那群人，爱情这方面就妳的文章最稳定，回去好好重新写一份，多给妳点时间没关系。」「可是我是真的没有灵感阿…」

    「妳不是有个男朋友吗？写写你们之间的风花雪月也可以吧！两个人在一起总不可能没有半点浪漫的事情发生，如果真没有，那就晚上叫他带你去吃顿大餐，烛光晚餐那种，制造一点气氛。」

    「我…」

    李绿绮的脸更苦了，不过她没有再跟羊头坚持下去，抱着稿子，黄莲般的脸走出编辑室。

    一堆目光在她打开门的时候投向她，有怜悯的，也有看热闹的，她没有回应那些目光，只是默默走回自己的位置，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发呆。

    让男朋友带她吃烛光晚餐？呵呵，他们上个月就分手了，分手的过程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有些随便，前男友说在她不稳定的职业上，看不到彼此的未来，三年的感情一下就跟强力台风扫过一样，吹的啥都不剩。一个多月来，两个人彼此的房子里，所有有着对方回忆的东西都被清的一干二净。

    没有给她任何解是或者询问的机会，他离开了绿绮的生活，唯一让她还算庆幸的就是，至少分手的原因不是因为小三介入，这点她百分百确定，前男友是搞投资的，他是超级工作狂，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以外，想着怎么赚钱的时间绝对比想着女人还多。

    分手，其实是迟早的事，她很高兴自己先做好了心理准备。

    更要的是。她没有告诉出版社里的任何人，扪心自问，李绿绮虽然年纪无法跟刚毕业的大学meimei们比，但清秀甜美的五官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加上身材纤瘦又一头长发，十个人里面，至少超过一半会把她归类成美女。

    最重要是，她不想变成大家的八卦。

    所以当刚才羊头提到男朋友的时候，她不想讲实情，没办法反驳。搁在键盘上的手指并没有打字的动作，悬空放着。

    来写个歌手跟小歌迷的故事吧？她脑筋一转，然而，很快又想到这个题材自己已经用过一次，那…请人跟自己假装谈恋爱，最后真的爱上对方如何？她又摇摇头，这个情节除了电视电影都用过，五本市面上的小说至少有一本就是这个内容。

    想来想去，灵感枯竭，于是垂下两只手，整个人往椅背上摊去。

    忽然间，手机的提示声响起，「叮咚」了两下。她从皮包里掏出手机，却发现是限时免费软体的APP通知。

    李绿绮很喜欢玩手机的小游戏，所以下载了很多免费软体的限时通知，虽然现在应该要专心在想点子上，不过下意识的，她还是伸出食指，开始在萤幕上滑动，看看今天又有什么好玩的新游戏了。

    嗯…打斗类的，她有很多了，略过。修图软体…嗯，她的手机里也不少，更何况出版社还有专业的美工小真，只要把照片丢给她，一分钟内就能搞定。模拟乐器…欸，她会弹钢琴，吉他，古筝，家里乐器都堆成堆了，模拟的当然也不需要。

    手指快速的滑动，最后她把目光停留在一个软体上－「设计男朋友」。扫过游戏简介，似乎不是之前帮男朋友换衣服换发型之类的游戏，游戏上说，玩家可以设定心目中男朋友的性格，然后再藉由和软体之间对话修正，一开始虚拟男朋友的长相并不固定，要到最后关卡，软体会自动判断玩家在游戏中的互动和倾向，设计出男朋友的外型。

    这似乎有点意思，之前大部分的都是设计给男生玩的，什么女仆饲养，少女养成，针对女性设计的这类型游戏，她倒是第一次看到，而且还不能先看到虚拟的男朋友长什么样，这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按完下载键，她把手机丢回包包，开始收拾东西。

    按照出版社的规定，绿绮不需要一直留在公司，可以自由的行动，只要按时能来交稿开会就行了。

    今天受的罪够多了，继续待着她也想不出好点子，因此她决定要回家，窝到自己租的那间小套房里，好好的自怨自艾一番。或者，玩玩刚刚下载的新游戏。

    晚间电视新闻哗啦啦的拨着重复的报导，李绿绮搭着新闻吃完了一碗泡面，一个人的生活其实很不错，除了有时候有点孤单，可是她不需要去等待另一个人吃晚餐，也不用配合对方口味。

    肚子饱饱，她跳到床上滚了两圈，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在公司下载的那个游戏，于是到冰箱拿了一瓶奶茶，一边喝一边把游戏点开。

    游戏的画面很精致，还有各种风格背景可以选，她先从日系背景开始看起，一直跳到奔放的美国风格，最后还是决定用最熟悉的台湾，所以当她选好时，萤幕画面立刻出现了一片车水马龙，一辆辆汽车挤满了街道。她很讶异，这游戏真的很逼真，几乎是像Google街景图的等级，而且还自动同步了时间，所以李绿绮的手机画面和现在一样，是晚上。

    再来就是男主角的名字，这个比较苦恼，她想来想去，最后用了一个有点菜市场的名字，柏翰。至于姓氏，她倒是还没想到，所以留下了空白。接下来的步骤就快了，是虚拟人物的角色背景设定，她没有输入太梦幻的条件，职业，工程师…个性，木讷老实…长相，帅气…身高，178公分，喜好，看书看电影…

    虚拟的人物越接近真人应该越有趣。

    过了十几分钟，跟着系统一步步带设定完成，她突然有点期待接下来的游戏会怎么样开始？

    萤幕跳出了一行粗体字。

    「请输入你们相遇的地点。」

    相遇的地点啊？李绿绮想了想，输入了「咖啡厅门口」这样的地点。有点老套，不过这是她心目中最浪漫的相遇位置了，最好男主角还要泼的她一身咖啡，然后有点腼腆的拿着纸巾不知道要怎么帮她清理，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很自然的，她对着游戏画面笑了起来，甜甜的笑容。

    萤幕画面中出现了一间咖啡店的画面，一个男人穿着笔挺的粉红色衬衫，头发有点自然的蓬乱，侧面对着她，绿绮看不到男人的长相，他露出来的五官刚好被咖啡店门口一个飘过的气球挡住了，但是那件衬衫很好看，发型她也喜欢。

    「接下来请自由输入对话，若不文字输入，也可透过语音cao作。」

    萤幕又跳出了一段话。

    绿绮觉得这个游戏实在太贴心了，打字很累，尤其是像她这种一天要打上几千字的人，如果谈恋爱还要打字也太辛苦，她立刻切换到语音cao作的模式，思考着要对这个虚拟男朋友说的第一句话。

    欸…还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竟然发现自己有种回到十八岁小女生的羞涩感。

    咕噜噜的灌进了半瓶奶茶，她对着粉红色衬衫的背影沉默着。

    最后，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好，你喜欢喝奶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