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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回忆

    何德才的老婆死了。毫无任何征兆,死之前的早晨还喝了三碗羊奶,吃了一个馒头,半碗白菜,还有一碗棒子糊涂。

    自从何德才把他老婆搬进王天奎家,老太太突然变得有精神了,当天晚上,何德才给她挤了一碗羊奶,平时她都只喝半碗。何德才出去撒了泡尿,回来后一碗羊奶没有了。老太太还吵着再要一碗。接连几天,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老太太的满头白发竟然有几丝变黑,起初何德才并不在意,他还以为是老太太常年没洗过头,是头上的油渍。又过了两天,黑头发越来越多,何德才这才注意到老太太脸上的皱纹也减少了。更为神奇的是,老太太的嘴里竟然长出两颗新牙,洁白洁白的。

    恍惚中,何德才又看到了老太太年轻时的模样,尤其是满口的白牙,可是老太太的特色。当年,何德才在地主李四长家做短工。下午收工时,何德才的裤子开档了。李四长要他找阿花帮他把裤子缝上。阿花就是他的老婆。当时她是李四长家的长工,给李四长的老婆孩子们做衣服。何德才把裤子递给她,阿花问他裤子怎么烂的?何德才的脸刷一下子红了,他以为她是往哪方面想。看到他的脸红了,她的脸也红了。她以为他是往哪方面想。

    那年,他们都十八岁。十八岁是个很疯狂很危险的年龄。因为在十八岁时人生会有很多的路口,往哪个方向走一步,人生的路就会大不一样。因为彼此的脸红,因为双方的错觉,更因为她的牙齿,他总想咬她一口。总之,因为多种很荒唐的理由,他们私奔了。用私奔并不很确切。因为他们只是离开了抵住李四长家。他们的父母都是知道的,说不上赞成,但也不反对。倒是李四长勃然大怒,他一走,家里的麦子没人收割。天不作美,那年突下大雨。李四长的麦子都烂在地里。

    他舍弃了半个月的工钱,而她也不顾父母的叮嘱了。当他们从外面回来时,已经进行了土改。看着台上的李四长,他吐了他一口吐沫,还要他偿还他半个月的工钱。

    这些都是很久的事情了。他差不多都忘记了。若不是新长的那两颗牙齿,他是不会想起这些琐碎的事情。现在,他也只是偶尔想想,因为时间对他来说,时间是宝贵的。随着她的返老还童,她的食欲也越来越大,他每天都要cao心她的食物。比如,今天早晨,她突然说想吃排骨了。他现在连吃馒头的钱都没有,哪里去弄排骨。她不管,像个小孩子,又是撒泼,又是打滚。闹得王天奎三天没有回家了。

    倒不是说王天奎有多大度。他是从大局考虑。既然想娶廉瑛,就必须过了何德才这一关。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果这一招在没有用,他何德才就真的拿他王天奎没有办法了。早晨起来,王天奎漱了口,出门是踹了何德才的山羊一脚。何德才正炒菜,昨天他从地里挖了一把马峰菜,用白面拌一拌。虽然不是很好吃,但勉强能填饱肚子。王天奎揣他的老山羊时,他正准备下锅,听到羊叫,他拿着锅铲出来,而王天奎已经跑远。

    在王天奎家住的这几天,他的压力很大。出门时总感觉村里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他希望尽快结束这场纷争。可是他没有想过这场纷争是因何而起?现在,他都不敢往人群里去了,怕听到更多的闲话。可他不去,该说的闲话村里人还是会说,他不去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晚上,他的四儿媳妇来找他,让他赶快把老太婆从王天奎家弄走。村里人都说他何德才是个无赖,双水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赖在别人家不走算怎么回事?即便是当年有两户人家,因为生气,其中一家的媳妇喝药死了,这一家也只是把死者的尸体抬到另一家,放了三天。现在,他都在王天奎家住了半个月。本来他是占理的,现在弄得好多人都有些同情王天奎了。

    任凭老四的媳妇怎么说,何德才就是不为所动。正如王天奎所说,这是他最后的手段了,如果这一招还不能制服王天奎,他就真的无计可施。并且,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半途而废更会让村里人笑话,即便是他死了,他也会遗臭好几代。他可不希望自己死后,村里人还拿他的事迹做反面教材。

    让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老太太的病有了好转。说不定王天奎家还真是一个风水宝地,招现在的形势发转,要不了半年,老太太就会走路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营养要跟上,老太太想吃什么就得给他弄什么。譬如,今天老太太要吃排骨,他就要想办法给老太太弄排骨。自己没钱,他硬着头皮去老大家借。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出路,不会上老大的门。之前,老太太病重那会,他找老大要钱,老大的老婆不但没给他钱,还险些用棍子把他给打出来。用老大老婆的话说,反正他们是没有儿子了,老绝户不怕落个坏名声。因为这事,他被村里人笑话了好几个月。

    来到老大家时,运气不错,老大的老婆不在家。何有福拿着铁锹正准备下地。菜园子里还有几颗白菜,他准备挖掉。一看他爹的苦脸像,他就知道没有好事。

    “俺娘死啦?”

    “狗×咧能不能说句人样的话?”

    “那你哭丧着脸干啥?给谁看勒?”

    “让你失望啦。你娘不但没死,还活的很好。”何德才说,“俺来是给你要点钱,你娘想吃排骨。”

    “吃啥?排骨?”何有福觉得不可思议。“你看看俺这个家,能吃上白面馒头就很知足啦,还吃排骨?”

    “吃排骨咋啦?狗×咧,你娘把你生下来容易?现在想吃点排骨还说三道四。老大,咱做人可得讲良心。”

    “好吧,你把老二老三老四都叫来。如果他们也同意给俺娘买排骨吃,俺没有意见。”

    “老三都死了,你还带着老三干啥?”

    “老三是死了,可老三的老婆孩子都还在。她们不还住着?”

    说话间,老大的老婆菜花回来了。她是站在大门外面听了三五分钟,何德才来她家的大致意思她是听明白了。回家后,她顺手抽了一根木棒,隔着何德才的头朝何有福打去。何德才一怔,他还以为菜花是拿棍子打他。菜花的棍子打在何有福手中铁锹把上。何有福被菜花无名的火气搞恼了,他冲菜花大骂道:“疯婆娘,你这是干啥?”

    “干啥?你说干啥?俺要你去地里把白菜挖来。都半个多小时啦,你连大门都没有出。你在家干啥啦?你说,你说。”

    “你眼瞎。还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