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宽解

    薛蟠如今也有十六了，该讲起避嫌，故而同探黛玉互问过好后寻个借口便说要下去。\*^\看书^阁*正要走开，却被宝玉叫住：“大哥且慢走。”说着也下炕来，上前向薛蟠笑道：“蓉儿和蔷儿议定了要请大哥呢，大哥可收到他们下的帖子了？”

    见问起，薛蟠便站住说道：“已经收到了，子到了我便过去。”

    宝玉道：“那我也去，不如到时大哥便同我一起过去，倒也省事。”

    薛蟠道：“好啊，到时便劳烦宝兄弟给我引路了。”又闲话几句，方才出去了。

    因见宝钗也出去同她哥哥说话，黛玉瞅着旁边丫头站得远，悄声问：“你几时同你薛大哥这么好了？”

    宝玉道：“一家子么，原该比旁人亲些。”

    闻言，黛玉冷笑道：“既同哥交好了，想来jiejie也是定下了。”

    宝玉一愣，方甚么，却见宝钗已经回来，遂只得掩了这话头不提。不多时，晚饭便摆了上来。宝玉也不理论旁的，只管同他meimei讨汤圆吃。薛姨妈见状忙说道：“不独这一碗，还有其他的。”说着命人又舀了一海碗上来，另取小碗一一分与众人尝过。宝玉到底就着黛玉碗中吃了两个，夸了一回馅鲜嫩，入味适宜，方才罢了。

    一时吃完饭，又酽酽的用过茶，天色渐黑，他兄妹三个忙告辞回去。薛姨妈亲送到院门口，又打发了几个婆子跟着，命将他们送到再回来。回后却不往自己屋里去，先往薛蟠房中来。见他正在喝茶，旁边有人收拾着撤去小炕桌，便晓得他也吃过饭了。

    薛姨妈便在他对面坐，问他今去了何处等语。薛蟠见问，一一告诉他母亲，末了又问道：“今宝玉过来，怎的教他同meimei坐一处？”

    薛姨妈道：“不坐一处。还坐里去？”

    皱眉道：“他老大一个人了。站一处只比我差一个头。原也该说起避来。”

    薛姨妈道：“你也忒多虑了比你小三岁呢。如今才十三。这么大点地人。讲究甚么避嫌？再者。又不是甚么远亲。原是嫡亲地两姨姊弟里就有这许多讲究了？”

    薛蟠将茶杯一放。\*\看-书^阁*道：“他那脾气妈也不是不知道。往常那些话儿还听得少了么？既晓得何还说这种话？”

    薛姨妈道：“他不过是被他祖母和娘养惯了。在女儿行间举止难免有些粘腻。若说真个有甚么。我却是不信地——你以为人家像你？”这话却正戳中薛蟠痛处不说话了。

    见他不吭声了。薛姨妈又说了他几句。不外是成不着家、到处厮混胡闹等语。又说：“读书也是三天打雨两晒网。高兴了一连读几天。不高兴了成月不碰一下。虽不指望你往仕途上走。到底也该多念几本有货装在肚子里。好歹晓得些道理才是。”

    薛蟠原不待理论实在被念得受不了，因说道：“该念的我也念完了既不指望为去考状元挣功名，多念也是无益读反倒伤呢——母亲的意思我明白，是怕我无事可做，便四处游dàng)生事。母亲且放心，我不是早说过么？这次上来，正预备新开间铺子，今我也并不是出去闲逛，却是去料理此事了。”

    薛姨妈听了不语，先在心中想了一想：还在金陵时，薛蟠便向她说过这个打算。当时她自是大力反对。因她怕儿子年轻不晓事，折腾一通，最后反倒折了本。不如还是依旧沿袭着他老子的生意作下去，虽然现下比不得以前，平添了许多损耗。但到底还能保底儿，且掌柜伙计都是使唤老的人，彼此熟悉，行事也简便。

    但平常虽不大服管、却总肯听她话的薛蟠这次却似是铁了心一般，咬牙定要做成此事。薛姨妈见他又犯犟，任人怎么说，总是不依，也无他法，遂向宝钗说了，意让女儿去劝劝儿子。

    不料宝钗听后，沉吟一番，反倒劝起她来：“哥哥不是说，要将京里如今赚钱的那两处铺子关了，再来开这个？届时将那边的本金挪过来，这新铺子的钱岂不是够了？纵然折了，横竖也没动到他处。三四千两银子，咱们家还赔得起。

    倘若妈只不许他去，恐他又生出别的花样儿想头来，反更不好呢。”

    薛姨妈听说后，也觉有理。当下见薛蟠又提起这话儿，也不再似前次那样摇头，放缓了声气问道：“你既想开店，掌柜还可往别的店上调拨个老道的。但可找到合衬的伙计了？一行不比一行，若是挑错了人，极容易折本呢。”

    见母亲忽然和软下来，不像从前那样反对，薛蟠心中一喜，赶忙说道：“母亲放心，前儿我已同舅母说过此事，她答应替我找几个可靠的人呢。”

    薛姨妈听说是王家举荐人过来，心中固也放心，却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细想半，问道：“当年你舅舅送信过来，你看后当场撕了信，任我如何骂你，你总不肯说出由头。

    每的王家有消息过来，你要么冷声恶气，要么理也如何又请你舅妈给你荐人了？”

    薛蟠道：“先时皆因我年纪小不懂事。现今渐渐的大了，自然明白了为人处世的道理。再者，母亲不是常教导我要同亲戚们和睦、要听舅舅的话？怎的如今我听了，反倒又说起这话儿来？莫不是叫我两头难作。”

    见他又要赌气，薛姨妈恐他再弄左，连忙安慰他。说他近来果然懂事许多，又说：“总是你以前交的那些酒朋友将你引坏了，现既同正经人来往，自然就好了。说来你新结交的那位柳公子，他家也在京城的罢？得了空你过去看他。”因说起这些事来，也就再顾不上细究那点疑惑了。

    却说次，三下了学回来，坐在一处，因说起宝钗之事来。惜道：“我前几在家宴上瞧着，宝jiejie怪是和气大方易亲近人的。只可惜昨儿我不在，不得与你们一道过去。”

    这话听得探一笑。因见她并不接话，惜不免奇怪，想了一想，低声问道：“三jiejie昨儿可是遇见甚么事了？”

    这丫头也忒多了！探忙说道：“快别乱想：姨妈和善周到宝jiejie温柔又忍让，能有什么事？”

    惜却偏生又听出话里话，连忙追问。探被缠不过，只得将昨宝玉错口失言、宝钗并不计较之事说了。惜听罢笑道：“这么瞧着，宝jiejie倒不错。二哥哥这一回莽撞是犯在林jiejie面前，还不知又要怎样呢。”

    正说着一语了，迎忽在地上鳖见个影子其发式形，应是黛玉，忙悄悄推了惜一把。惜先时还不解，后回头一看正见着黛玉，自是唬了一跳，忙起来堆笑问好。又偷偷打量黛玉脸色，却看不出甚么来。也拿不准她究竟听见了没有，心里总是不自在。故而说不了几句，便借故走开了。

    见惜走了因说要回去睡觉，便也走了中便只剩下探和黛玉两个。

    探因背地正说着人，防那人却真个来了虽不是自己说的，一时间却未免尴尬。有心也寻个借口抽走开又担心若黛玉果真听见了那话儿，未免又要多心。但若是就此拿话来辩解，却恐她没听得真，自家反倒先招供出来。

    正是进退两难，拿不准该么做才好，遂只得先陪笑虚应着。见黛玉神色如常，并无不妥，才渐渐放下心来，只当她真个没听清那话儿。

    坐了一会儿，终是察觉黛玉虽面上淡淡笑着，却颇有些心神不宁。那眉若山还蹙，眼凝秋水漾愁的模样儿，看得探怜惜不已。心中也隐隐猜到她的心事，遂决意要开导她，便先说个笑话儿与她听：“我前儿看书，见着一桩旧闻秩事，也不知是谁编派出来的，虽是荒诞无稽，倒也颇有些可笑之处。林jiejie要不要听上一听？”

    黛玉便问是何故事。探说道：“有只老熊，因它一直住在林子里头，这忽动了心思，想到外头走一走，见见世面。打定了主意，它便拿了一罐子蜜，预备路上好作干粮。诸般收拾妥当，便出来了。

    “出得林子，又是荒地。老熊走了半晌，方看见些青田绿地。见田梗子里青的青黄的黄，认不得是个什么，便跑过去看。原来那绿的是西瓜，它又不认得，便摘了一只捧起来来左看右看。不防失手砸了地上，先还吓一跳，后来闻到里面瓜心香甜，便尝了一口，觉得清爽甘甜，比它那蜜强多了，便丢了那蜜，将那瓜尽吃一饱，又抓了两个扛着，这才走开。

    “……它又觉着这东西比甘蔗更好，便又将甘蔗扔下，去摘了一堆青木瓜下来，急急往嘴里送。谁想那木瓜瞅着漂亮闻着香，吃起来却酸涩无比，它咬得又急，当下酸得连舌头都绞起来。因它践踏果林田地，未免惊动了旁人，这时众人皆过来探看。见它这样子，皆大笑起来，还有人问它，现在可晓得蜜的好处了？”

    听探娓娓说完，黛玉笑道：“这倒怪奇趣的，只是那老熊最后才醒悟过来，好东西早在它见猎心喜时便丢开了，彼时再后悔，未免可怜又可笑。”

    探道：“可不正是如此呢？原这也只是畜牲们才会如此不瞻前不虑后的，做些没承算的事。人皆是有识见的，且又总肯念旧。但凡遇见甚么新鲜事，并不会如那老熊般没头没脑就扑上去了。岂不闻俗语有云‘人不如旧’？后来的再好，也灭不过前人的次序去。”

    黛玉本是极为聪慧之人，当下听探说完这番话，便猜出几分意思来了。心头一，不觉问道：“那若是新人果然好，旧人实在比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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