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首阳门下

    那声音飘忽不定，每说一个字就换个位置。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却连条影子也看不见。就好像是有个隐形人一面说话，一面在醉仙居一层大堂里四处飘动。蓝衣汉子表情僵硬，口中喃喃道：“闹——闹——闹鬼了——”

    眼看着一众食客渐渐不安的表情，江小雨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做生意讲求的是和气生财，有人寻衅闹事都会有不良影响，何况现在是闹鬼？

    如果真的是闹鬼也只好自认倒霉，可现在明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江小雨甚至能感觉到，因真元流动而产生细微气流，并顺着那气流找到装神弄鬼之人。只是如果要将那人揪出来，而不引起旁人怀疑，却要动用水柔之力。那样很可能会让对面这来路不明的醉鬼，发现自己身上有修士真元的事情。江小雨和光同尘了十二年，自然不能在没查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轻易暴露自己的实力。

    那长衫老者厉声断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阴测测的声音桀桀笑道：“我不是人——我是鬼——”

    “糟了，糟了。”江小雨心中大急，忽觉一道阳光照得她眼前一花。她举目望去，只见太阳西斜，金灿灿的阳光正从二楼大开的窗子里照射进来。她心中一动，想到一个方法或许可行。

    来不及多想，江小雨溜进人群，找好方位，从脖子上摘下一枚水滴形的晶石吊坠。这是她这一世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竹子叔没有告诉她这块石头里到底有什么奥秘，只是让她小心收好。不过这石头外形宛如一块凸透镜，现在倒是可以开发出一种新功能来。

    这个世界里没有现成的菜谱，客人点菜基本是靠跑堂的伙计介绍。江小雨觉得这样伙计少、客人多，难免有照顾不周的时候，于是根据醉仙居菜品的特色，搜肠刮肚想了些前世看过的关于美食的词句，让人雕刻成装饰木牌，挂起来当做广告。此时此刻，那个装鬼的家伙正好就在苏东坡那首著名的打油诗“无竹令人俗，无rou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rou”下面。

    江小雨调好角度，让阳光通过晶石，在吊着木牌的草绳上聚焦成一点。只是聚焦生火需要一段时间，她既担心那长衫老者压不住场面，再生变故；又担心那装神弄鬼之人移动方位，自己就要前功尽弃，只盼着早点烧断绳子砸死那个混球，这片刻功夫在她心中恍若几年那么长久。

    “妈呀，闹鬼了！”眼看绳子冒起青烟，不知是谁惊叫一声，那蓝衣汉子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跳起来就往门外外跑。大堂里，一众食客猛然惊醒，纷纷跟着他向外冲去。

    掌柜和小二有心去拦，却哪里拦得住？心里念着东家对自己不薄，连忙把江小雨姐弟拉到角落里护在身后，以防被人误伤。

    “一个也不准走！”大门无风自动，倏然关闭。长衫老者身形晃动，挡在门前，手捏剑诀森然道：“你再不现身，莫怪老夫不客气了！”说话间，一道水蓝色剑光，自他身后蹿出，凌空吞吐不定。

    江小雨当时就泄气了。听这长衫老者的意思，他根本没发现那装神弄鬼的人，到底藏身何处，只不过在虚言恐吓而已。江小雨瞪了那长衫老者一眼——人家吹牛皮你听着就是了，没事较什么真儿啊，现在把事挑起来了，又没本事摆平，简直就是添乱嘛。偏偏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又不能动用水柔之力，再这样下去醉仙居今次岂不是要亏大发了？想到这里，江小雨狠狠瞪了对面那醉汉一眼，真想用眼神杀死他。

    那醉倒在桌上的男人好像接收到了她的怨念，肩头动了动，伸出手来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摸到个酒杯，也不抬头，就那么摸索着倒起酒来。

    便在这时，那阴测测的声音再次响起，越发飘忽不定起来：“你不客气，又能怎样——哎呦！”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射入人群，惨叫声跟着响起。众食客哄然散开，显出一名矮小精瘦的汉子来。

    江小雨只见那瘦小汉子捂着额头，摇摇晃晃，如同醉酒一般站立不定。他头发中间还沾着几片雪白细瓷，血水合着酒水，从他指缝间不停流下。江小雨转回目光，才发现那醉汉手中的酒杯已经不知去向，这才明白他是把酒杯当做暗器扔了出去。

    “着！”长衫老者抓住机会，低喝一声，那水蓝色的剑光便化作一道虚影，向着瘦小汉子打去。

    瘦小汉子右手捂着额头，左手捏个法诀向前虚点，一只藤盾凭空出现在他身前。嘭地一声，剑光击在藤盾上。他受伤在先，此时仓促应战，终究下盘不稳，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这一交手，长衫老者认出那瘦小汉子用的是魔门功法，不由得心头一惊，暗想这些年魔道中人几乎消声灭迹，为何会在这里突然出现？口中却冷笑道：“何方妖孽，竟敢在首阳山下大言不惭？”他之前言语之间便对首阳派颇为尊崇，此刻更是将首阳派死死拉住不放，便是将来因此事与魔门结怨，首阳派也不能袖手旁观。

    瘦小汉子却不理他，转头对着依然斜倚在桌上的醉汉，阴测测笑道：“首阳门下，偷袭暗算的本领，果然不同凡响。”

    听到“首阳门下”这四个字，江小雨心中一动，转头向那醉汉看去。首阳山是名山，传说中的封神台就在首阳山上；首阳派也是名门大派，位列当今修真道上五大派之一，据说首阳派如今的掌门林逸臣，乃是当今四大宗师之一，只差一步就能证道飞升的顶尖修士。十二年前竹林里，那神秘的黑衣男人曾说过，要竹子叔带她上首阳。因此江小雨对这个修真门派更加留意，只是她怎都想不到，自己与首阳门人第一次接触，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那醉汉“哈”地大笑出声，翘起二郎腿歪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饮道：“首阳门下究竟怎样，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也不见他如何发声呼喝，江小雨只觉得耳中嗡一声大响，登时气血上涌、胸口恶烦，收藏在膻中xue里的水柔之力，竟然压制不住，自动运转起来。饶是她再世为人，锻炼了十二年的镇定功夫，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瘦小汉子刹时双目赤红，脸色却变得惨白，两手捂着耳朵，忽而踉跄向东，忽而蹒跚向西，没头苍蝇般在大堂里转起圈子来。

    这时候二楼雅座的客人也被惊动了，纷纷探头观看。眼前的情景比之前更加诡异，但众食客只道是首阳仙人捉妖除害，非但不害怕，反而饶有兴味地看起热闹来。

    江小雨心中惊骇莫名。由始至终她也没弄清楚，那醉汉是如何出手的。而且看这情形，受到影响的，只有那瘦小汉子和自己而已。看到那瘦小汉子神志不清的样子，江小雨不敢多想，连忙将水柔之力，按照竹子叔传授的方法运转一遍，竟发现没有丝毫不良反应。这才明白，那醉汉只想探她的虚实而已。

    猛然间只听有人大声喝道：“你们一个个都作死吗？还不老实回去炒菜，要是出了纰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

    江小雨转头看去，只见厨下的厨子、伙夫不知何时也都跑到前面来，围在一起看热闹。一条三十出头的汉子手握菜刀，正在咆哮。众人见了，立刻灰溜溜跑回厨房。她与江复生对望一眼，吐吐舌头，心中暗道：还是林厨气场大呀，这一嗓子比“鬼来了”都吓人。

    瘦小汉子跌跌撞撞转了几圈，突然半空中一声轻响掉下块木牌来，端端正正砸在他头上——那绳子终究还是被烧断了。只听他哇地大叫一声，向着窗户仰头便倒。

    就在这时，一只白如美玉的手穿窗而入，捉住那瘦小汉子的后领，将他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