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思
江小雨见来了人,不便继续追问下去。不过从江泓的反应来看,似乎把冰丝网吸尽肚子里,也没什么大碍,她倒也放心不少。 少顷,门外传来一个温婉斯文的女子声音:“絮儿冒昧求见。” 江小雨瞧了江泓一眼,掩口轻声笑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唔……应该是‘难得难得’才对。”她说“原来如此,难怪难怪”是说原来来人是文絮儿,难怪江泓会预先知道。她说“难得难得”则是感慨江泓用情之深,竟连文絮儿的脚步声也记得这样清楚。 江泓与她兄妹多年,哪里还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一张俊脸登时涨的通红,瞪她一眼,低声警告道:“等会儿不许胡说八道,否则……” 还没等他说出“否则”怎样,江小雨嘻嘻一笑,道:“我一向只说实话,从来不胡说八道的。”说着跳下椅子,上前拉开房门,见文絮儿俏生生独自一人立在门外,故意眨眨眼,惊奇道:“咦,原来是漂亮jiejie,你来找我哥吗?快些进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丫头若肯不胡说八道,那才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江泓认命地哀叹一声,恨不能上去把她嘴巴捂住,又想即刻破窗而逃。事实上,如果不是江小雨以那位宗师前辈的诗词作为要挟,他是绝对不可能把她带来的。 文絮儿平日里迎来送往,那些士绅才子、显贵名流们称赞她貌美的词句,当真是听得耳朵也要生出茧子来,可今日她听了江小雨直率天真的赞许,且又是当着心上人的面,竟不由得粉面泛红,暗自欢喜。 见江小雨嘻嘻一笑,又要开口,江泓忙起身快步上前,把她挤到边上,将文絮儿让进包厢。 三人重新落座,文絮儿眼波流转,在房内一扫,微笑道:“词曲鄙陋,有误清听,絮儿这里先告罪了。”外面正在唱的这一出戏,故事虽然得自江泓,但词曲却是她自己编写,自开演以来反响颇佳,因此颇为自得。此刻见这兄妹二人关门闭窗,不闻不看,不禁心中不免着脑,想也未想,便冲口而出。她话已出口,方觉语气有异,想后悔却已晚了。 江小雨意外地眨眨眼,她本以为文絮儿是为了明日的赏花宴和小茗“跳楼”这两件事而来,想不到对方一开口,竟然是抱怨这件事。不过文絮儿语中含嗔,她怎么听都觉得,里面有种撒娇的意味在,忍不住又偷看了江泓一眼,右手掩口,假装咳嗽两声,笑得双肩直抖。rou包咬着没吃完的鸡米花,从桌下探出头来,兴奋地喵呜一声,表示已经进入看戏状态。 文絮儿登时大窘,尴尬地侧转过头。江泓难得见到她有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伸脚把猫儿踢回桌子下面,咳了一声,道:“不是这样的。” 江小雨忍着笑接过话头,道:“其实词曲挺好听,就是这人物编排的叫人有些失望。” “哦?”文絮儿闻言右眉微微一挑,道,“既是如此,还望江小姑娘指点一二。” 江泓对杂剧之事一知半解,又知小妹此来另有目的,便不再阻止,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 江小雨向戏台上张望一下,笑嘻嘻道:“编曲做词是文大家的专长,指点什么的,我可不敢当。我就是觉得,那个马文才实在太坏,而且坏得不出彩儿了。”外面演的正是梁祝化蝶的故事,那个马文才虽然才露了一面,只有二段唱腔,但从妆容到唱词,简直就是要把“恶霸”二字写在脸上。 这个世界上既没有梁山伯,也没有祝英台,这两只蝴蝶双双飞的故事,自然是江泓讲给文絮儿听的。江小雨横了兄长一眼——当初她讲这个故事时,是谁说无聊幼稚来着?这么无聊幼稚,你还用来泡妞? 江泓扭过头假装没看见,端起一杯茶来,专心致志研究起,里面有多少茶叶末子来。 “马文才?”文絮儿见她说得煞有介事,疑惑道,“那种角色也需要出彩?难道还要把他演的文武双全不成?”这个时代的戏曲人物,善恶过于分明,好人大多十全十美,坏人必定一无是处,文絮儿虽然聪慧,却也不能免俗。 江小雨探身摸摸蜷在她腿边闹别扭的猫儿,口中笑道:“为什么不成?反派也有出风头的权利嘛。再者说,那马文才根本不知道梁、祝之间的事情,就是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彩礼的倒霉蛋,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反派。我倒觉得把他演得越是优秀,越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所谓“男主是给女主爱的,男配是给观众爱的”,这已经是在地球上,被论证了千百次的真理。何况这齐国民风开放,女子也可随意出入戏园、歌坊,江小雨进来时,便见到不少女客进了包房雅座,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这出《梁祝》改版后,那些夫人、小姐私下里讨论“我家马文才怎样怎样”的情景了。 “既然马文才这么好,祝小姐怎么还会去喜欢梁山伯呢?”文絮儿边问边摇头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会去询问一个小孩子的意见。这小姑娘的想法倒是很有些意思,只是漏洞也实在不小。
江小雨也知道人的观念一旦定型,想要改变并非易事,早就在等她问这句话。闻言微笑道:“有一位李文秀姑娘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偏偏不喜欢,那么就算你比他好千万倍,又有什么用处呢?’。所以说‘喜欢’这种事,其实和优秀与否,没有太大关系的,否则只怕人人都要去喜欢皇帝了。” 文絮儿口中赞道:“江小姑娘果真心思灵巧,絮儿此番真正是受益匪浅。”心中却奇道:她为何这样称呼齐帝,莫非心中对他早有不满?这一点倒要好好记下来,说不定其中另有深意。她哪里知道,江小雨会这样说,完全是上辈子延续下来的惯性所致,根本没有什么“深意”、“浅意”。 江泓也是眉头微皱——在这个世界里,臣民对本国帝王,私下里多称呼“圣人”、“圣上”,像江小雨这般直呼“皇帝”未免有不敬之嫌。他留心去看文絮儿,见对方面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却哪里知道她心中早已转了无数心思。 忽听得外面一阵鼓声大作,直如惊雷骤雨。江小雨循声望去,只见戏台上林舞儿身着大红嫁衣,跪在一座坟包之前。蓦地一声锣响,那坟包从中裂开,分作两边。林舞儿扯裂身上红衣,露出里面素白丧服,纵身往坟包中跳去。坟包当即合拢,跟着从后面飞出两只彩蝶来。 大幕落下,观众尚自唏嘘不已,若是仔细去听,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女子嘤嘤的哭啼声。 江小雨暗自点头:难怪这落玉坊能在短短时日,吸引这许多客人。且不说林舞儿演技如何逼真、舞姿如何动人,只看最后这幕“投坟化蝶”,若是换做其他歌舞坊来演,只怕多数会用唱词代替,哪里会有这样别致的心思? 这时候,观众大多起身准备离去,好在都是斯文人,随时呼朋引伴,倒也并不拥挤混乱。也有那爱清静的,依旧留在座上,抿着茶等旁人退尽才走;也有那尚未尽兴的,绕道后面花厅,去找相熟的歌伎。 文絮儿看着外面人流穿梭,却丝毫没有离去之意,正色对江泓道:“絮儿此来,是有个消息要告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