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荒原
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 也钉在你心里 刺进它双手的钉子也刺穿你的心壁 你经过此处 看到它干涸的血迹 却不知、这其中有你悲伤的印痕 ———《瑞米尔手记》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维兰.卡斯诺尔。 不能容忍恶魔肮脏的血液玷污精灵大陆自由的空气，不能容忍恶魔卑贱的身躯行走于他洁净的家园，不能容忍自己高贵的目光因恶魔低劣的笑容而燃起愤怒——这才是公主的完美“骑士”。 “维兰，最后一个问题。”公主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坦然平静。 “你讨厌人类吗？”她轻声问。 “很遗憾。” 精灵的回答有些隐晦，但透过他不存半分迟疑的雾灰色眼眸，缇雅清楚地明白，这份遗憾是他对她的施舍。维兰抬起右手，手心朝内，遮住他冷漠的嘴唇。 在维兰念出界门咒语的瞬间，公主大声召唤了她的伙伴。独角兽从天而降，缇雅趁精灵因惊讶而放松警惕之际，挣脱束缚，跃上灵兽脊背。然而维兰打开的这个通道，有着极强的吸力，她和灵兽被生硬卷入，但很快，她在黑暗中重新振作，左手搂住惊慌的灵兽，右手抬至面前，复述她早已铭记于心的精灵语。 缇雅似乎成功破坏了维兰打开的两界通道，乘着一阵呼啸凛冽的风，落回卡斯诺尔大陆宽广的土地。不过，当她垂着酸痛的细腰睁开眼睛，想要对月亮露出劫后逢生的欣慰笑容时，竟发现，此处的夜空，根本没有她可以炫耀胜利的对象。 独角兽发出迷途的低沉呜咽，缇雅望着脚下寸草不生的广漠荒原，自言自语地呢喃：“真是,大地和夜空一样干净呢……” 她拿出“伊石”，呼唤大天使之名，可它却不声不响，舒服地趟在她手心里。缇雅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冲着石头大喊：“米凯尔，你这个偷懒的家伙，快出来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 “唔——” 什么声音？缇雅一个激灵跳起来，四下张望，抬起手看看依旧安静坦然的“伊石”，又回眸打量浑身发抖的灵兽，逐渐意识到，她们有朋友了。这沉闷如雷的巨响来自不远处迅速隆起的驼色不明物，很快，它脱离了干枯地表，伸出四条暗黄圆柱，用以支撑庞大的身躯。 独角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哀鸣；缇雅双腿僵硬，但还是努力挪到灵兽身边，跪下查看它的状况。不是因为恐惧，它是因身体的疼痛而抽搐，到底是怎么回事…… 怪物笨重缓慢地靠近，它散发出的腐朽之气肆意弥散，酿出死亡的味道。缇雅抱住独角兽的脖颈，跪在地上，艰难后撤，直到精疲力竭。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拔出短刀。 短刀？她在腰间反复摸索，只找到它精致的刀鞘。不讲情面的维兰，竟然拿走了她的宝贝？不对，他才懒得收藏恶魔的东西，那公主殿下的可爱宝贝究竟在哪儿呢？她的思绪已然混乱不堪，怪物宽阔的身影也渐渐遮住她模糊的视线。 这就要光荣牺牲了么？她还没有准备好。对了，她是恶魔的孩子，她死不了！缇雅用自己纤细的身体护住她的伙伴，闭上眼睛。 “索利奎特，对不起，把你带到这儿……” 粘稠的血液喷洒在她身上，坠落于灵兽洁白的皮毛，污秽的颜色，腐朽的气味……这就是她的血液么……可是，伤口的疼痛在哪儿？ “唔——” 是怪物痛苦的嘶吼！缇雅抬起头，视线被一团焰火般的赤红笼罩。 “米凯尔，你终于——” “琉卡。琉卡.塞拉莫。” 缇雅很不文雅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知这股强烈的气流是从身体哪个部位窜出来，她唯一没被怪物脏血污染的惨白双颊迅速升起两朵焰火般的红云。 她不敢眨眼，怕遗漏了片刻华丽至极的战斗场面。红发精灵的剑宽厚颀长，足有两米或者更长，缇雅无法估测出确切数字，总之比起维兰那柄被天使砍断的剑，这把充满压倒性力量、锋利无比的大剑前所未有地俘获了她的目光。 精灵并未使用魔法，只是挥舞大剑，迅速轻盈地在怪物庞大的身躯间穿梭，先麻利地砍断它笨重的圆柱四肢，紧接着跃上它的脊背，双手握住剑柄，用力插进怪物空洞幽暗的双眼之间。缇雅原以为这招会让它魔幻般地灰飞烟灭，可惜，它却在半空炸裂，以倾泄而下的浓黑污血落幕，而缇雅公主干净的面庞终于惨遭牵连。 “太恶心了。”她用粘糊糊的手抹着自己粘糊糊的嘴角，一阵阵反胃，更糟糕的是，始终萎靡不振的独角兽突然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就把皮毛上的血污毫无保留地送给了狼狈不堪的公主，接着发出一声舒心的轻吟。 “琉卡.塞拉莫。”精灵再次报上姓名，缇雅仰起头，认真地打量她的救命恩人。 原来雾灰色的眼眸并非只属于维兰，雾灰色的眼眸除了冷漠，还可以兼具张扬与温柔，蕴藏着斑驳朦胧的色彩；而火红的长发也并非专属于大天使，火红长发下的容颜，除了时而端庄时而调皮，还可以如此邪气、如此亲切。 “缇雅.圣.里格。洛林奥——喂，你干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有名字就够了。”他把公主夹在怀里，扔到独角兽身上。 “我来指路，命令你的灵兽，回索利奎特平原。”他跃上灵兽脊背，扶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好在她脸上色彩缤纷，否则两颊上的火烧云注定会成为这片沉暗夜空最耀眼的光芒。 索利奎特平原有几片云蒸雾绕的温泉，因地处较远，鲜有精灵光顾。缇雅除去快要黏在皮肤上的衣裙，泡在池中，红发精灵在如屏风般圆滑石头的另一侧，把水弄的噼啪作响。 “琉卡……”她吹着四周暖暖的蒸气，小声念出他的名字。 “什么事？” “嗯？” 好近的声音…… 她迟疑了一下，举目仰望，名为琉卡的精灵叉着两条长腿，裸着上身，只在腰间系了一块若隐若现的薄布，悠闲地站在石头上俯视她。缇雅屏气凝声，像条惊慌逃命的泥鳅，迅速将头埋入能够阻隔视线的温泉里，很快，暖洋洋的泉水就沸腾冒泡了。 缇雅躲在石头后面，磨磨蹭蹭穿上被泉水附近温热地表烘干的洁净衣裙，不远处，琉卡正坐在不一块高耸细瘦的灰石上，右腿蜷在身前，左腿自然下垂，若有所思地望着夜空。 公主喜欢他的装扮，银色衣裤干净大方，没有多余纹理，勾勒出他颀长健美的身形；及膝的红色靴子上绣着火焰状的金色图案，精干利索，极富蓬勃的战斗力。 她突然想起维兰.卡斯诺尔的衣着风格——马甲外面套着纽扣繁多、前短后长、图案复杂，不知是燕尾服，还是什么精灵战服的修身外衣，偏偏还要再围上一件黑色大披风，贵族气质混搭邪恶趣味，真让人头疼。 “谢谢你，琉卡。” 她终于能在一个无人打扰的时刻向救命恩人致谢。琉卡轻盈落地，伸手抬起她线条柔和的尖细下巴。 “洗干净了，倒也是个美女。”他颇为认真地说，眼神张扬，声音流露出一种岁月打磨出的狂野，味道浓烈，不似梵卓散发出的气息，安静深沉。梵卓的“狂野”，绝属浑然天成。 缇雅绯红着脸颊将下巴移开，低声问：你的剑呢？” 好奇的公主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从刚才起，她就没再见到琉卡耀眼夺目的长剑。 “它需要休息，现在不是战斗时间。”他笑吟吟地说。 缇雅并未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表示抗议，她望向卧在芳草中熟睡的独角兽，皱起弯弯的眉毛。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吗？你还没付报酬呢！”琉卡俯身凑近她的脸，眨了眨眼。 “你想要什么？”她爽快地接住他的刁难。琉卡直起腰，略为惊喜地仔细打量起这个娇弱的人类女孩。 “送我去卡斯诺尔悬山。” “不行。只有这个，不行。”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缇雅不能再让自己陷入困境，况且这个精灵来历不明，没有属于自己的独角兽，却长着一双和维兰同样颜色的眼睛，说不定…… 琉卡张开双臂，从身后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抱上独角兽的脊背。缇雅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力气与他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灵兽轻盈跃入空中，乘风飞翔。 卡斯诺尔悬山，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