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盛都一夜（下）
回到雅间，苏尹手心里都是汗。晚晴见苏尹回来，赶紧端来水给她净手。苏尹暗暗舒口气，心想幸好遇着了沐云楚，不然万一事情闹大，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呢。自己刚才用丝娟儿遮了脸，不知道沐云楚认出了她没有。本想马上换了衣服一走了之，但想着沐云楚又帮了她一次，不当面道谢还偷溜了，心里过意不去。再说沐云楚也知道她本是女儿身，还为她一直保守秘密。苏尹想起上次南山寺外他护自己的一幕，心里就一阵暖意，直觉沐云楚不会怪她刚才的唐突。 于是，苏尹取过纸笔，将写好的条子交给李叔，让他设法悄悄交给那个雅间里着墨色长袍的公子。 “哎……” 苏尹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如梦的夜景，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跟沐云楚解释……也不知道跟他在一起的男子都是些什么来头……苏尹微微仰起头，望着夜幕中的月色，脖颈间勾勒出优美的弧度，江风掀起她鬓角的青丝，整个人飘飘如仙子般清雅。 沐云楚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致，他轻扬起嘴角，却并不出声，就这样看着眼前不知想什么而出神的女子。 “晚晴，去换壶新茶上来……啊。”苏尹转过身，看到来人时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沐云楚已经进来了，就站在离窗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吓着了？我进来时你似乎在想事情，不想打扰你。”沐云楚说完，随即转开眼看向窗外。 苏尹不好意思的笑笑，想着该怎么措辞解释刚才的事情。 “刚刚……因为形势所逼，所以才出声唤公子名字……还望沐公子，不要怪小女子唐突才好……” “……” 沐云楚并没有转回头，也没有出声，苏尹看不清沐云楚的表情，正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才好时，沐云楚突然转回头盯着她，“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啊？” 苏尹想不到沐云楚会这么问，也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瞳孔好黑好深，幽幽望不到尽头，偶尔跳动的光影，比尧水畔此时的光晕更让人迷醉…… 沐云楚见苏尹望着他出神，突然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这般被眼前的女子盯着发傻，不由嘴角轻轻扬起，眼角溢出一丝温柔的神色。 苏尹觉察到对方的笑意，一愣之下赶紧低下头，脸颊有些微微发热，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谈着谈着就盯着人家看呢，太失礼了。 “那个……我，上次……” 苏尹想着措辞，该怎么向他表示感激，也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结巴起来。 “以后云楚……是应该叫你柳公子呢，还是柳姑娘呢？” 苏尹听着他故意将“云楚”两字加重了音，脸上又是一阵尴尬发烫。 “私下……沐公子就叫我柳妍吧，我们本不该这么客套的，是不是。”说完冲他一笑。 “柳妍是姑娘的本名？” “算是吧……”虽是苏尹在前世的名字，但确是她真实的姓名，永远也忘不掉的名字。 沐云楚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冲苏尹挑了挑眉，让她继续说下去。 苏尹犹豫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柳妍并非有意瞒沐公子，只是有不能告知公子的苦衷……当初柳妍女扮男装也是事出有因。柳妍对公子两次出手相护，心中感激，只不知何以为报，以后若是时机一到，定当悉数对公子讲明。” 沐云楚心里虽明白苏尹并未对他坦诚，但见她言语间似有难言之隐，并不欲为难她，于是微微一笑，弧度比刚才的又大了一些。 苏尹跟沐云楚认识这么久，还没有见过他这么频繁的笑过，不觉深受感染，莞尔一笑，似千树万树花开，明媚动人。 “感激的话倒是不必了。这两次我先记着了，若是再有一次，我定当连着这两次的一块儿向你讨人情了。” 苏尹知他有意不要自己报答，心中感慨，却又不好再说其他感激的话，只得笑着点点头应允。 “天色暗了，我送你回去吧。” 苏尹笑着摇了摇头，拿出出门时穿的男装，朝沐云楚眨眨眼睛。沐云楚会意，不再说什么，点点头出了房门。 苏尹和晚晴迅速换好男装，跟管事的李叔打了招呼便离开了“满庭芳”。 夜色中，沐云楚隐在暗处的身影望着长街上两个娇小的人儿，手轻轻一抬，几个黑影便悄然落在苏尹她们身后，一直到苏府侧门才返身复命。 夜更深了，苏尹早已睡熟，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院子里一闪而过，似暗夜鬼魅般随即在黑暗中隐没。 沐云楚淡淡地站在夜色中，似隐没了所有的气息，明明是那般英挺的身形，却让人不易觉察。 “小王爷！”一个女子清越的声音。 “最近韩启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韩启前段时间派人到苏府打探过消息，不过倒是没有对偏院起疑，后来转移了方向。三公子说，小姐事先已经嘱咐过他了，是以并未出纰漏。” “哦？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下个月初便会离开，莲城那边三公子已经收拾妥当了。” 沐云楚在夜色中的身影淡淡的，看不清表情，月色映着他的侧面，半明半昧，勾勒出一种刀削的凌厉。 他想起今晚在满庭芳听到的那两首琴曲，女子在纱帘后温柔而急切的呼声，不由得扬起嘴角，这个丫头倒是个鬼灵精，事事都想得很周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跪在地上的女子见沐云楚一直没有问话，不由微微抬起头来。 “小王爷，奴婢……” “还有呢……” 女子一愣，跟了小王爷这么多年，她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有点惊讶，她家主子决不会问不相关的事情，更不会像这样，好像在和她……闲话家常。 “小姐让我同她一起吃饭，说在她眼里没有下人，只有家人。还给我娶了名字，叫晚晴。说是：深居俯中隅，雨过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女子说完不由自主挽起嘴角，脸上露出温暖的颜色，见沐云楚仍是没有出声，于是接着往下说道， “小姐在家里喜欢看书，偶尔也会弹琴，三公子来的时候会跟小姐到屋子里商量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不过刚开始都是奴婢偷偷听来的，有一次小姐在屋里突然讲起一个笑话，奴婢差点……在门外笑出声来。幸好三公子笑得很大声，才将，才将奴婢的声音遮了去……”女子说完不由得惴惴地看了沐云楚一眼。 “笑话？” “恩，小姐问三公子什么是缘分，三公子说了很多。结果小姐就跟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什么猴子不小心踩了长臂猿拉的大便，长臂猿温柔细心地帮她擦洗干净后他们相爱了，别人问起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猴子就感慨地说：猿粪！都是猿粪那！小姐解释了，这个猿是长臂猿地猿，粪……粪是粪便的那个粪……”女子越说越小声，小脸都憋红了。 “哈哈！……” 好久没这样笑过了，沐云楚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感觉到四周突然传来的几个有些低沉的呼吸，他知道忍不住的何止她一个人。 女子见小王爷大笑出声，惊讶得合不上嘴，一愣之下随即低着头假装没看到。 “小心行事。以后你不用负责苏府的事情了，照顾好你家小姐。” “是！沐紫告退。”女子一眨眼便隐入夜色中。 夜风掀起沐云楚的衣角，他静静地站着，挺拔的背影带着一种冷峻的姿态。但脸色却出奇的柔和，连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隐在暗处的男子静静地等着，脸上的刀疤在暗影中若隐若现。 “沐雨，你看了我很久了。” 黑衣男子从暗处走出来，“小王爷。” “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追杀她的人已至边境，韩启果然是个狐狸，不过影衣卫已经发现了他手下的踪迹。” “哼……这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否则——杀无赦……” 沐云楚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果决与狠戾，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瞬间结霜，让人不寒而栗，与刚才在月华中朗声大笑的英武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沐雨，刚才你听到了吗？” 沐云楚突然转过头来看向黑衣男子，声音淡淡地，平淡得有如白水，神色逆光而看不清。 沐雨当然知道沐云楚所指为何，却不知如何回答。 “看来有必要重申下纪律问题。笑了的由你执家法吧……”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让隐在暗处的人均一震，沐云楚再不多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