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自由
莫德贴着歇涅高原的边缘奔驰。 远方高耸的海拔，湛蓝的天际似乎练成一线。抛去令人烦闷的军政，莫德享受迎风疾驰，这样可使她减轻些压力。有多久没想起过去的人了？不过两年，一切都变得沧海桑田，真的很讽刺。昔日的伙伴，今日的陌生人，甚至是敌人。 莫德抬眸，勒马，马直起背部，向天嘶鸣，落下蹄子。 “好久不见，莫德。”她抬起红色的帽檐，微微一笑。 莫德静静注视前方的红衣人——红色披风，仅一个人。“嗯，好久不见，我不记得上次见面在什么地方了。” “你记得的。” “你呢，你上一次见到我在什么地方？”莫德觉得可笑。 她笑道，“莫德长大了呢。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跟我来吧。”她红袍虚闪，向远方的天际飘去。那是歇涅高原。 莫德没多想，立刻抽动马鞭，调转马首紧追而上。她不喜欢糊里糊涂，就算死，也定要清楚明白地死去。 这场追逐维持了半天，她们南下。刚刚跨上歇涅高原时，莫德不适。直到越过高原，到达湿林前的的河流，红衣人旋身朝莫德攻来。莫德猝不及防被打下马背，她不甘示弱，抽出永华，一刀砍在红衣人的后背。 红衣人两根手指捏住刀脊，手腕高速旋转，将莫德整个人托起。然后跨步手轻轻下压。“碰”莫德整个摔在地上。 “你打不过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莫德腰腹用力，双腿后翻，踹向红衣人的脸部。红衣人松开永华。莫德翻身而起，刀尖挑向红衣人。 红衣人上半身侧弯，将手往地上一推，整个人后退，躲避永华的尖利。莫德意识到红衣人想抱住她的腰，左腿向外翻。但红衣人的腿缠住莫德的腰腹。莫德索性不反抗，借助红衣人的外翻力，在空中翻腾旋转，缓冲落地前的动能。反手扔出‘绞碎’。这是到中镜时的力量，空斩的最高能量。 “绞碎！”空间绞rou机！ 红衣人眯眼，指尖伸出十厘米的长指甲。她居然伸手抓向绞碎，向两边一扯，“撕拉”，绞碎丝绸般撕裂。红衣人看向莫德，不再攻击。 “这是你的答案，希拉大姐。”莫德问。 红衣人顿了顿，缓缓将红色披风掀开。露出丑陋的身体——红色的下肢，冒着氤氲毒气，尖利的，如野兽的绿色的脚趾，又长又大；但没有胸腔，只有蒸汽般的水流；除脖子和脸庞完好以外，全身没有完好的部分。而那张脸，正是希拉，栗色的曲发，粗糙的脸庞，在船上牢牢保护莫德的希拉大姐。“我叫果戈里，果戈里·赤水里，不叫希拉。” 莫德呆愣地站起。原来是真的！“你真的是……是……” “我是深渊之地的异族，琳恩的合作伙伴。也是你六岁时，让你身葬海底的希拉大姐。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没死。”果戈里很平静，“第二次，我见到你，是在蒂姆的南蛮部落。于是我组织第二次的刺杀，联合巴赫帕斯的巴娜扎袭击你。安德烈会出现，是一次意外。” “你想要海蓝之心，混天玉钢。是因为能打开三大冥域的钥匙，所以你们想法设法地抢劫。但佛罗上，你没有得逞，追杀安德烈时失败。之后你又去金属之城，帮助维廉姆等人……我问你，在神圣同盟是不是你出卖我？是不是将我的行踪告诉鲍勃？所以我才会狼狈逃窜？”莫德怒声质问。 果戈里仰天大笑，“莫德啊莫德，你为什么这么蠢？你可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被神圣同盟的人查到你的身份了！” “什…么？” 果戈里翘起嘴唇，“那个渔村，如果不是我帮你灭族，你觉得现在的神圣同盟会如此太平吗？莫德啊莫德，你不知道隐藏自己的行踪？只有他们死了，你才会安全。” “灭村？”莫德震惊，“你居然灭村？” “他们不死，你就得死。”果戈里笑得悲哀，“我手上沾染过太多人的血，这点人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帮你，很简单在路提亚时，我看见的你像曾经的自己，隐忍的，英姿勃发的内心，一只雏鹰即将飞向天空，完全不知道天空的残酷。” 莫德垂眸。 “你也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她笑，“或许你已经猜到。” 莫德拾起永华，掏出巾条，细细擦拭，“我今天要死在这里。” “你真的很冷静。你是兰开斯特的继承人，这一点，就算没有琳恩，我也会杀死你。” “呵，琳恩那个见识短浅的女人懂什么，与狼为伍，最终会死在狼爪下。”莫德讥嘲，她朝果戈里一拜，“希拉大姐，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叫你希拉大姐，谢谢你对我的容忍，如果不是你，我很可能死去。在我心里，希拉大姐永远都是保护我的那个大姐。她已经死去，我将永远铭记她。” 果戈里复杂望向莫德。什么都没说，开始疯狂向莫德进攻。莫德亦是什么没说。竭力抵挡果戈里的大开大合。她的纯体力明显比莫德强大。被甩向后边的湿林。 “碰”她甩到一棵树上，落下来，撑住地，深深喘息。 “简，记住这里，布泰德禄湿林，会是你的葬身地。” 莫德低垂的眼，看见果戈里强大有劲的脚爪，抬眸讥嘲，“不！希拉死了，简也死了，她们都死了！”她将长刀插入果戈里蒸汽的胸腔中，深深的。莫德望向果戈里的眼眸。 “没用的。”果戈里伸手将莫德扔向后面的水塘，连人带刀。 …… “安德烈，要不要出去？莫德好像很危险啊。依娜？” “不要叫我依娜，我叫安萨娜。” “好好。安萨娜我们要不要出去？” “暂时不要，让杰奎琳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们必须一击击毙果戈里！” “喂喂，安德烈，莫德是你的表妹。依娜你说是吧。” “我赞同安德烈，果戈里很难对付，想要杀死她必须有足够的能力，运气，天时。别忘了，前些日子我们追踪她，都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掌控住她，怎么能再让她逃脱！” “安萨娜小姐说的不错，维罗妮卡小姐说这次一定要杀死果戈里，如果她不是不能来，否则这次狙杀果戈里，应该算她一份。” “塞西尔，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提维罗妮卡，听都听烦了，还有不要叫我‘小姐小姐’的，我又不是什么小姐，叫我阁下。” “哦哦，知道了。” “再等等，等果戈里放松警戒，等果戈里后背空虚。这是我们最好的一击。” “哦，但愿莫德能坚持住。” “没事，我们待会儿演得像点，像刚刚到达一样，这样她还会感激我们呢。” “我觉得不会。” …… 果戈里冷漠地将脚爪压在莫德胸腔上，看着莫德无用的挣扎，笑出声，如花瓣的少女，“简…简…简知道吗，你多么像年轻的我，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内心，输给了真实的世界。我们曾经有过美好的幻梦，对吗。” 莫德锋利的眼，射向果戈里，“你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心甘情愿堕落，堕落成权利的奴隶，没有犹豫！而你，你的内心已然扭曲，向往以前的自己。但我们有一样是相同的。” “什么？” “不甘心，对命运的不甘心，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心。我们不甘心被人左右。”莫德轻声道。她握住永华，果断地，刺进果戈里的跟腱。果戈里吃痛，放开莫德。她顺势弹跳而起，黑链从手掌涌出，反手狠狠甩向果戈里。 果戈里闪开，黑链的重量将土地开裂！再度出击，如蛇般袭向果戈里。沉重的黑链被果戈里攒住，用力一拖。莫德不受控制地倒向果戈里，她被她攥住颈脖，紧紧，狠狠。莫德奋力一击，永华刺入果戈里的下肢，却被果戈里一把夺去，抛飞。 果戈里哈哈大笑，握住莫德的颈脖，像个木偶般肆意地捏住，“简啊简，你最终打不过我。” 青筋暴突，血液上涌，莫德怒声大喝，“混账，果戈里你会付出代价的！” “莫德啊，我们如果都是异族就好了，这样我们也许不会你死我活了。”果戈里的神情一直都是悲哀的；临死前的哀歌。 “果戈里你不懂。”莫德轻声道，随后她大声咆哮，“我永远都是人！堂堂正正的人，我以我为人而骄傲，我是个有思想的人！果戈里你明白吗！世界上最美的，永远都是人拥有的思想。自由，感情，以及对平等的追求，你有吗？你有吗？你有吗！” 你…你…有…有…吗…吗…你有吗…有吗…有吗…吗…一连串字符钻进果戈里的耳朵，她脑子空洞，微微后退。手劲越来越大，莫德越来越透不过气。 …… “就是现在！安萨娜！” “明白，这是赤水一族的致命物，我从夏兰那边带过来的。” 安德烈拿起小箭般的武器。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佛罗，果戈里暗算夏兰的情景，是不是报应？难道人都会有报应？ “快点！” 安德烈放到箭弩上，瞄准果戈里的头颅。莫德一直以为果戈里的弱点在下肢，其实在后脑勺。手扳动机括，小箭弹射而出，高速旋转，射向果戈里。 …… 果戈里反应到有风速，她的情绪刚刚回来，旋首，却钉在了原地，瞳孔放大，下颚微抬呈四十五度角，手劲开始放缓。这一瞬，她本该有怨恨情绪，可什么都没有。她听到了安德烈等人的呼喊声，她放开莫德，攻向安德烈几人。却再也迈不开脚步——她的脖子被黑链箍紧，她的眼睛的景象，开始模糊。她听到莫德喘息的声音： “果戈里，是我，不是安德烈，都是我，在地狱的时候，记得要等我，下一世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做敌人。” 果戈里被黑链扣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是莫德用尽力气才做到的。 “十八骑士！”莫德竭力大喊。 安德烈，贾斯泊，安萨娜，塞西尔呆愣在地。看见十八个黑翼黑衣骑士从天而降，各个方位将果戈里控制住，果戈里格格地出声，双手双脚不停挥舞，抵挡不住莫德将永华从她头顶，缓缓插入，锋利的刀刃吸收了果戈里的血液，脑浆，一点没迸射出来。 莫德趴在果戈里的头顶，微弱的声音溢出：“简…简…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嗯，我明白。” 果戈里望向莫德真挚的眼眸，模糊的视线变黑，空洞的眼神越过湿林，看到上空……简，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杀死你，从路提亚那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不想。我还记得我拍拍你的肩膀，你对投向警惕的目光开始。有些事情不必细究。那天我想跟你一起死，我厌倦了这个世界，想干完最后一单，就摆脱生命，但没有，我怕死，真的怕。我还是死了，这是报应，死在你手里…… “还是…不见…了…好…” 莫德偏头——果戈里的视线看向上空，她的身体消融。沙哑道，“好，我们不要再见。”莫德让骑士们让开，果戈里皮rou组织渐渐消失，赤金的水流淌在草地里；那样的浓重，那样的泼墨，虹霓蒸霞，氤氲的红云沉浮，直到最后一丝飘散。 “果戈里，我怨恨过你，我憎恶过你，对你有过诅咒。但我明白，都是我们的无奈，时代的无奈。我多么不想要下一世，但我的潜意识中，还是有这个词语。”莫德呢喃。她抬头看向对面的安德烈，接过费莉西蒂的手巾，擦擦手。 “咳咳，杰奎琳。”安德烈尴尬到极点。贾斯泊，安萨娜，塞西尔恨不得将找个洞钻下去。 莫德冷笑，“出去再说。” 迈尔斯将马匹牵来。骑士们跨马而上，莫德勒紧缰绳，疾驰出去。理都不理安德烈等人。 “杰奎琳怎么知道？”安德烈感觉丢面子。 “什么东西！”贾斯泊恼怒地甩袖子。 “我怎么知道。”安萨娜大怒。 塞西尔选择不说话。 四人跟上莫德。 这里是布泰德禄湿林，安葬了一个异族的灵魂。 等莫德等人出了阴森森的地方，回到歇涅高原。立刻感到好很多。 “莫德，安德烈那小子估计要郁闷了。”佩布罗大笑。 骑士们也在风中大声嘲笑。 “你们先去撒纳斯平原，记住任务。”莫德严肃道。 “是！” 莫德停下来，停在这里等待安德烈。有些事情必须有个了断，譬如有些东西也该摊开来。哪怕令人如此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