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陪同
约好的那天清晨，早早醒来的陈媛溪坐在梳妆台前有些不安地整了整身上的素净白裙，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眉头微蹙。 就在今早醒来的时候，她忽然就后悔了答应汪魁林的邀约。 丈夫的墓碑昨晚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睡梦里，周围站着一圈圈身着黑衣的男男女女，冬日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却没有让这些人的表情染上一点点温度。人们的窃窃私语如同可怕的魔咒折磨着她的神经，陈媛溪想，自己该是梦到了张奉聿下葬的那天。 这三年来，她已经很少做这样的梦了。平时的生活中她总是尽量地忘记掉深爱的丈夫死亡时的情景，忘掉对方从水底打捞出来时残缺肿胀的尸体，否则她夜里就无法安心地入睡。 但是没想到一场扫墓之约，却又让她再次经历梦魇。 或者自己可以给汪魁林打个电话表示歉意，说今天身体不舒服，不便赴约？ 陈媛溪这个念头刚动，被她放置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走过去，接通，听到汪魁林声音温和却隐含不容拒绝的气势说：“媛溪，我在来张宅的路上了，大约再过五分钟左右就到。” 亲自接送，这是汪魁林跟陈媛溪来往的过程中一直保持着的习惯，她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听到对方这么说的时候，陈媛溪还是有种被逼到了死角的感觉。 刚想好的借口怎么也没有魄力说出来，陈媛溪只得有些僵硬地说：“嗯……好的，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她觉得全身的力量都要消失了。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陈媛溪本以为是李姐来收拾房间了，结果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她的大女儿。 张妍今天没有像往日一般让五颜六色的化妆品荼毒自己那张仍很稚嫩的脸，素面朝天，染得仿佛锦鸡羽毛般的长发也用发圈高高地束在脑后。虽然她仍是穿着那被陈媛溪视为奇装异服的黑色皮衣和短裤，脚踩黑色短靴，可是至少看起来符合她的年纪，青春而靓丽。 “妈，昨天我梦到爸爸了，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他。”盯着陈媛溪写满意外的脸，张妍口齿清晰地单刀直入。 当年张奉聿的死亡不光伤透了陈媛溪的心，也在他们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心中留下了悲痛的阴影。除了葬礼当日之外，这三年来，张妍跟张芊从未去过埋葬张奉聿的墓园，结果今天她却主动提了出来。 陈媛溪细细打量女儿的脸。 张妍长得跟她相像的地方不多。陈媛溪的长相比较古典，眉目纤细文静，透着小家碧玉的婉约，并不是会让人立刻注意到的那种美人。而张妍则长得像她英俊的父亲张奉聿，有种华丽的美感，遗传自张奉聿的剑眉则为她增添了几分凛然英气，所以当年颇得张家老爷子张秉航的喜爱，还由他老人家亲自取名为“妍”。 此时此刻，张妍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黑亮眼睛正认真地盯着陈媛溪，表明了她刚才的说话并不是随便的决定。 就连总是直视别人双眼的习惯都跟她父亲一样…… 陈媛溪看着张妍，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中渐渐就安定下来。于是她露出温柔的微笑，点头答道：“好的，一起去，你父亲一定会很开心。”连女儿都在鼓起勇气走出阴影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该振作才是。 母女俩相携下楼的时候，恰好听见余老招呼汪魁林的声音。 对方精神抖擞地走进门，抬头看见并肩而立的两人时，蓦地愣了一下。 汪魁林并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看到张妍。按照以往的惯例，一般来说知道他会来家里的话，张妍肯定会找各种理由跑到别的地方去玩的。瞬间，汪魁林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小妍今天也一起去。”陈媛溪轻声说道。 果然。 以往汪魁林在国外的时候，张妍就曾经做过在陈媛溪跟他通话时跑到旁边大声播放摇滚乐之类的事，现在要跟着去扫墓，也不算多奇怪。她就像一个嗅到了危险的小兽，在拼命地捍卫自己的疆土。 得知张妍也要一起去，汪魁林并未慌乱，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说：“那很好，听说奉聿兄离开以后小妍她们很少去看看那边……要不要叫上小芊一起呢？” 今天他没有用司机，自己亲自驾车来接陈媛溪的目的，本来是去扫墓之后趁着对方情绪不稳，邀请陈媛溪一起散散心拉近两人距离的。结果现在中间夹进了张妍这个小拖油瓶……当着人家小孩的面，在其父亲的坟墓前深情款款地邀请其母跟自己约会？汪魁林试着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自己都觉得想吐。 如果一定要有拖油瓶的话，那只带一个拖油瓶不如带两个，然后让两个小孩互相牵制。 汪魁林盘算着。 听了汪魁林的建议，陈媛溪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也对，总该让孩子们慢慢接受现实。于是她侧过头对张妍说：“小妍，你去叫一下meimei。” 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占一点上风，汪魁林就立刻开始了反击，想不到合适理由不让张芊跟去，张妍抿了抿唇，只得转身去敲张芊的房门。 最好是小妹任性一下，自己说不要去…… 张妍这么期盼着，却知道这个可能性不高。张芊是个超级乖宝宝，只要是母亲让她做的事，她从来没有说过“不”字。 果然，听说是母亲要自己跟去墓园之后，张芊虽然一脸的害怕和不情愿，却还是尽快在李姐的帮助下换好衣服随着张妍下楼。 陈媛溪跟汪魁林并未坐在大厅里等待。张妍她们俩下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家母亲跟汪魁林站在外面的花园里闲聊的情景。 透过大厅的落地窗往外看去，清晨温暖的阳光中，高大魁梧的汪魁林跟文静素雅的陈媛溪从外形上看去彷如一对璧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也很好，张妍可以看出母亲脸上自己之前见过的不安惶惑此时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安详。 在哄女人开心这种事上，汪魁林似乎有着很大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