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更改）
“哥，你苦恼什么呢？”耀如走进来，站了好一会儿，见陆达生依旧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先不说余主任在朝，陈公在野，就是单论日本人夺我东三省，在中国的国土上横行霸道，我们打回去不也是理所当然吗！” “呵呵，你当是小孩子打架啊？这是打仗！你拿什么打？飞机、坦克、大炮？”陆达生当他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哥，我们受了这么多年的训练，难道杀个人还不容易吗？把我往战场上送，明刀明枪也许我不行，可要说暗杀几个日本高官，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耀如信心满满，他是他们这一届学员里头，身手最好的一个。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党内虽然抗日呼声喊得高，但实际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你要不考虑这一点，傻不拉几********去杀小鬼子，只怕你鬼子没干掉两个，就先被自己人干掉了。陈公明面儿上是在野，但其实就跟当年老佛爷垂帘听政一样。”陆达生想了想，又道，“而且，现在正好是拖陈义天下水，一起玩玩的时候。” “哥就不怕他下水做了一把大四喜？”耀如提醒道。天爷的名声并不是闲得的。 “大四喜？”陆达生冷笑一声，“我做的这把是天糊。” ****************************************************** 夜雨洗刷后的天空，高而阔，蓝蓝的天际飘着几丝白云。院外墙边的花儿，吸足了一夜的雨水，这时在晨光中拼力绽放美丽的颜，迎接新的一天。 这天早上，陈义天没有去巧元楼吃早茶，而是亲手做了一餐简单的早饭——配料十足的汤粉。 “要我帮你吗？”陈义天问道。 “唔——”陆达慧微微摇头，这时候她的嘴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一口粉。 “慢点，又没人跟你抢。”陈义天皱眉道。 陆达慧咽下后，才笑道：“真挺好吃的。你比陈妈做的都好吃。诶，对了，你不会是觉得陈妈做的不好吃，自己又不好意思下厨，所以才每天差不多都在外头解决伙食吧？” 陈义天瞪了她一眼，不说话，摇摇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那一份，他知道，要是一搭理，这早饭就不要吃，只听她编排那些歪理就可以了。 陆达慧知道他的心思，嘻嘻一笑，又大口吃起来。不管接下来会面对怎么样的局面，现在是开心的，她就要十二分的开心。 昨晚她打电话回去，陆达生不在，刘阿姨接的电话。 陈义天开车送她到了上九路的小洋楼门口，又再一次确认：“真得不用我陪你？” “不用！达生这会儿早走了，再说即便他在，他也不会为难我的，而且——”陆达慧笑着挥了挥拳头，“我也不是谁说为难就能为难到的。哎呀，你该干嘛干嘛去。” “那行，但我还是要绅士一下的。”陈义天说着，急忙跑下车，帮陆达慧把车门打开。 小洋楼二楼吹着窗帘的窗子里，一直茶杯砰然落地的声音。 “先生，你没事吧？”闻声而来的刘阿姨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我不小心砸了个杯子，你叫人来扫了出去。”陆达生阴郁着脸道。 再透过窗帘缝隙望出去，已经没有陆达慧的影子，听着楼下大门的响动，陆达生知道她回来了。忽觉得一道如炬目光注视着自己，陆达生定睛一看，陈义天正依靠着车子，盯着二楼的窗户。虽然明知道隔着窗帘，他不可能看到自己，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陈义天，我们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你必须死——陆达生心里默默道。 ****************************************************** “达生？我，我还以为你不在呐。”陆达慧没想到陆达生这个时候居然在，有些尴尬。 “昨晚，老张去接你，结果说你不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陆达生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他是真疲惫。 “达生，你没事吧？我打电话回来时，你没在家，我以为你忙，所以就没往那边打电话了。” 虽然在陈义天那里，她信誓旦旦说不会被陆达生牵着鼻子走，她要搬出小洋楼，分开来，认真成熟地思考接下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是，当陆达生一开口，她又习惯性地关心、胆怯、患得患失。 “是啊！昨晚忙了一夜。”陆达生说着拉她坐到沙发上，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又淡淡道，“忙到早上才回来，结果你不在。慧慧，我的心，当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慌乱。” “之前陈义天答应请我吃鱼皮的，我一时想到就嘴馋了。对了，昨晚有大任务吗？忙到现在。”陆达慧撒了个谎，不想继续把话题留在这上头，忙问道。 “也不是大任务。只是最近黑市大烟销售很是猖獗，而且烟质不好，闹了几出人命官司。警察厅抓了几个散货的家伙，他们供出老板是宋新光。” “宋新光？洋洋百货的宋新光？”陆达慧一下子抬起头，看着陆达生满脸的不可置信。那个色色的，满脸都是油光，胆子小的像耗子一样的宋新光居然暗地里分销大烟！ “是他。不过就他那样子，你也该猜到他身后应该还有更大的老板。上头的意思是这些真老板，哪一个不是势力强大的主，真要让那些小警察去抓他们不现实，所以想让我们查出谁是幕后老板，然后干掉。”陆达生顿了下，见陆达慧没有接话，又慢慢道，“达信他们身上都还带着任务，耀萍他们虽然已经出师，可毕竟经验太少，指定目标让他们直接狙杀还有可能，可现在连谁是真金主都不知道，是有点为难他们。我这里有几个人选，你帮我看看，到底是让耀萍还是耀如、耀月、耀显，他们谁去合适？” “我去吧。”陆达慧接嘴道。 “不行！”陆达生一口否决。 “为什么不行？”陆达慧急道。 “慧慧！”陆达生抓着她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不是不喜欢干这一行吗？而且，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不是还下个月吗？”陆达慧挣开他的手，陆达生突然提到结婚倒让她冷静下来，淡淡道，“而且宋新光是新开的熟客，我跟他也算有些交情，从他身上下手，再没有谁比我有优势了。” “可是——”陆达生犹疑不定。 “没有可是，给我一把枪还有二十发子弹就好。”陆达慧淡笑道。 陆达生满脸的犹豫挣扎，最后才从嘴里迸出几个字来：“M1911A1，五个满弹匣。” “足够了。”陆达慧笑道，她知道这表明陆达生同意了她的提议。 陆达慧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小洋楼，她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专注地完成任务，这是他们都知道的常识。回来前，陈义天把别墅的钥匙给她，说她可以暂时住那里，但是现在她身上又带了任务。陆达慧自嘲地笑笑，荔湾那别墅是不能住了，她不能把麻烦带给陈义天，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把小公寓退掉，这会儿还要再租房子。 ***************************************************** 1937年6月22日*新开乐园*夜10点 吃了夏至狗，西风绕道走。岭南地区的人，习惯在夏至这一天合吃狗rou和荔枝。本来都是热燥性的东西，但传说，这一天合吃是不热的。新开给这天到场的每位客人都送了一小篮子的荔枝。后台，大家也都吃得欢，商量着收工了去吃狗rou火锅。陆达慧认真地描着眉，没有吃荔枝也没有和大家搭话凑热闹。重新接到任务后，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了。 风凄凄，雪花又纷飞；夜朦胧，寒鸦觅巢归。 歌声声，我兄能听否？莽天涯，无家可归！ 兄嘉利，妹名丽芳；十年前，同住玉藕塘。 妹孤零，家又破散；寻我兄，流落他乡。 雪花飞，梅花片片；妹寻兄，千山万水间。 别十年，兄妹重相见；喜泪流，共谢苍天！ “喂，罗经理，你来看看，快！”阿红在幕布后，小声地唤着罗经理：“你说这个木兰是怎么了？临上场突然换了这支歌。那花不是还每天送着的吗？哟，罗经理，你说不会还真是那花惹了祸，真把天爷给惹恼了？” “嘘！你不说话会憋死你啊！她回来唱，就是天爷发的话，天爷还送了花篮来，那天你又不是没看到。”罗经理小声道。 “那，她和天爷到底是闹掰了还是没闹掰啊？”阿红八卦道。 “你，你自己去问咯。”罗经理可是不愿淌这趟浑水的，他大概也瞧出个所以然，这个走在木兰身边的男人，没一个是好惹的。 哼！阿红白了罗经理一眼，扭着身子去找青女打探了。 当陆达慧唱完，走向后台后，陈义天低调地走了进来，坐到了宋新光那一桌。 “哟，天爷，好久没见，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宋新光笑着，立身起来。 “刚在楼上打了两圈牌，顺道过来看看。”陈义天笑道，“那个，木兰唱过了吗？” “您真不凑巧，刚唱完。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唱得都没精神了，听得也叫人流眼泪。您没见，都没人跳舞了，都听住了。”宋新光夸张道。 陈义天嘿嘿笑了两声道：“早起，不过说了她两句，这赌气都赌到这里了。大家伙儿都是来寻个开心，她倒好，还能把人唱哭了？” 宋新光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也只能呵呵陪笑。 这边儿上，早有侍应生赶着去通知罗经理了，于是陈义天来的消息又很快进了陆达慧的耳朵。陆达慧吃不准这个时候陈义天跑进来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亲自拿了酒也到了他们那一桌。 “你怎么来了？”陆达慧笑问。 陈义天还没答话，宋新光的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我，我这不是每晚都来捧木兰小姐的场吗？” “我有问你吗？”陆达慧冷道。 “诶，怎么说话的，快给宋老板把酒斟满。”陈义天笑嗔道。 陆达慧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宋新光斟把酒斟上，又给陈义天倒了一杯，坐到了陈义天身边，宋新光犹嘿嘿傻笑中。 “宋兄，这好些日子都没有符老爷子的消息了。上次他老人家叫我跟他一起开矿，我这不是手上没那么多闲钱吗，结果老爷子到现在都不搭理我了。”陈义天笑道。 “老爷子在伤心呐，上个月，他儿子带着媳妇、孙子去美国，说是再不回来了。”宋新光道。 “都走啦？”陈义天满脸诧异。 “就剩老三了，半身瘫痪，想走也走不了。”宋新光道，“不过好在，这亲生的前脚走，后脚干女儿就带男朋友从香港来看他，老爷子才稍微宽了宽心。” “是吗？什么时候引荐引荐？”陈义天要看，大大方方走到符氏大宅就看了，哪里真用得着宋新光引荐，这完全是给了宋新光足够大的面子。 “天爷这话说得，我们想请您还怕您不到呢。”宋新光忙谦虚道。 “那这样，后天晚上，我在愉园订上一桌，还请老兄光临，顺便再在符老爷子跟前帮我美言几句，请他老人家带着家眷也一定捧场。”陈义天笑道。 “没问题，没问题。”宋新光忙不迭地答道。 “还不去换衣服，我们请宋老板去六国饭店宵夜。”陈义天爱抚般拍在陆达慧背上，笑道。 “这、这、今晚还有约，就不打扰天爷了，等着后天吃那顿。”宋新光一副识趣的样子慌忙推辞。 陆达慧娇痴地哼了一声，站起来，预往后台走，陈义天却拉着她的手，把玩了好一阵，才肯放手让她走，陆达慧痴媚地瞪了他一眼。宋新光是看得心痒痒，可是这摆明了他的木兰是天爷的女人，他也就只能是看看了。 ****************************************************** 刚一回到陈义天的别墅， “陈义天，天爷！你突然跑过来，这唱得是哪一出啊！”刚一进门，陆达慧就一改在新开时的妩媚，像只抓狂的小野猫样对他怒吼。 “连我唱那出都不知道，还配合默契，不错。”陈义天笑笑，坐到她身边，头枕着手臂，闲闲问道，“钥匙给你了，怎么也没过来住，反而住饭店。” 陆达慧听闻，从包包里掏出钥匙，放到茶几上，撇撇嘴道：“我做正事，住这里不太方便。我在找房子了，过两天就搬过去。” “所以，对那个姓宋的混蛋就无限殷勤。你就没想过，我能帮你吗？” “没想过。”陆达慧学他的样子，把头枕在手臂上。 “我早前有跟你说过吗？这个符坚祖籍是汕尾，五六岁上随父母到广州，十三岁在码头当小工，十七岁拜在林风平门下，二十岁就当了英租界的华人探长，开始自立门户收门徒。” “你说过，宋新光的百货公司是在符坚的扶持下才创办的，那符坚就是这个幕后黑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等后天你见了他不就知道了吗。”陈义天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留了一个悬念给陆达慧，又把茶几上的钥匙塞她手里，“接了任务就更要住下来。我不想我做正事的时候，因为你而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