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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谁识乌纱照婵娟(上)

    第二章谁识乌纱照婵娟

    “李公子,您回来啦。德云小哥到处找您呢。”房东管老伯迎了上来。

    “哦,他说什么事了吗?”

    “听说是贡院那边来消息说,推迟到申时放榜。”管伯年纪虽大,记性还不错,“公子,您看这是……”

    “不妨事。等下看到德云,让他去天香楼找我。”婉贞吩咐了一句,又牵马出门了。

    这个时候要想打听消息,去天香楼最好不过。

    这京城第一楼的天香楼,确实跟“天家”沾边。据说,当年太祖微服出访时闻到此间茶香,于是御笔亲题了匾额。后来文人sao客多爱聚集于此,以至于历代店主都有一个屏风,以百人为限,上面题满了名人诗作画作,堪称墨宝无双。天香楼的店主当然致力于收集更多墨客的手迹,而传到现今,那些诗人词客们也以能在天香楼留字为荣。这天香楼的一楼,便是挂满了今人诗作真迹的大堂,而二楼七个雅间,每间里都摆放了一个墨宝屏风,引得众多后辈学子散金相顾。

    婉贞也上楼看过一次,而她选的那间屏风,正有父亲的笔迹在。那是陆明峰金榜题名之后为店家即兴而写。少年得志,诗意洒脱,笔锋磊落,婉贞凝望着当年父亲的笔迹,良久不语,只在不经意间落下一滴泪来。

    今日前来,婉贞并没有上楼,而且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果不其然,大堂里人头攒动,众多学子也都听到了推迟放榜的消息,特地过来打探消息。

    “早几个时辰、迟几个时辰又有什么干系,哼,是谁的总归跑不掉。”一个穿湛蓝锦袍的年轻公子站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这里的喧闹。“齐兄,我打算回府了,你呢。”

    他的同伴、一个年岁相仿书生也站了起来:“左右无事,我送送陈兄。”这书生一身墨青长衫垂地,衬得身量修长,加之肤色洁白,相貌倜傥,当得起长身玉立这个词。

    这二人结账出了天香楼,后面的议论声就此起彼伏了。有的问:“那两位是……好像架子很大啊。”

    有的答:“当然大了,你道穿蓝袍的那是谁?陈大学士的公子,被当今圣上誉为京师第一才子的陈玉泉陈公子!”

    “哎呦,怪不得底气这么足。都说今科状元非他莫属,看来是不假。”

    “这个自然!论家世论才学,这位陈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他爹当年就是头甲榜眼!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估计新科状元如同探囊取物了。”

    也有的问道:“陈公子旁边那个是谁,觉着有点面生。”

    有答道:“听说是陈公子的同窗好友,叫齐家疏。据说其人行事风流,且才思敏捷不在陈公子之下。家世么,就不清楚了。不过陈公子素来傲气,肯与这位齐公子结交,想来这位齐公子也不简单。”

    又有人叹道:“本以为新帝初开恩科,会与以往不同。没想到还是世家子弟占了头筹,这让我们这些苦读十年的寒门子弟如何是好。”

    “也不能这么说,那陈公子确实颇有才名。”

    “在下并非是说那陈公子,听闻这次魏相的三公子也有应考。有魏三公子在,头甲的位置又少了一名。”

    “哎,头甲已经不敢奢望,在下能有个进士及第便心满意足,可以回报家乡父老了。”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点头符合。

    婉贞在旁闻之,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低头饮茶。旁边有个举子看到了,因之前贡院报名时也照过面,便过来招呼道:“李兄也来了。怎么,这一科可有把握?”

    婉贞放下茶杯,对周围拱拱手道:“有多大把握却也谈不上,只是方才各位所言,未免也太过悲观了。在下心中却做不同思量。”

    “哦,愿闻李兄高见。”

    “诚然,头甲名次有限,世家子弟又确实比咱们一介布衣更容易占得先机。这倒无可厚非,这届有陈公子、魏公子,说不行下届又有什么张公子、王公子,同场较量在所难免。诸位只要展出真才实学,对出精彩策论,相信金榜题名并非难事。毕竟陈公子就一个,翰林院的编修要二十四位呢。”

    众人听到这位李公子调侃刚才的陈玉泉,都跟着笑起来。

    也有人接道:“这位李兄太天真了。想那魏相权倾朝野,手下官吏莫不是亲手提拔,若没他的门路,咱们就算得了功名,也是报国无门。得一闲散职位度日而已。”

    婉贞笑道:“这位仁兄别急,容在下再聒噪一番。在下听方才诸位说今科与别科并无差别,却是不敢苟同。诸位,本届恩科乃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届恩科,距前次科举不过一年,缘何如此紧凑?”

    众人面面相觑,确实,问得有理。本届恩科朝廷放榜说是为太后庆寿祈福而办,然而太后年年都过生日,总不可能年年都办恩科吧。

    “恩科乃是皇家施恩破格选拔人才之意。回想陛下登基已四年有余,但朝中老臣众多,只怕各个都自诩两朝元老、先帝旧臣,少年天子理政之时难免会被牵制,深感束手束脚,不大自在吧。因此这一科,恰逢魏陈两家有人赴考,虽说是因为避嫌,换掉了四位主考中的三位,不得不说也是一大变动。想必朝廷也想借此机会,有所改变。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陛下也定然希望有锐意进取的新人前来辅佐朝政。如今推迟放榜,想来是朝中正对新人的安排决议不下。这对诸位来说,不但不是忧心之事,反而可喜可贺。毕竟,朝廷看重科举,不肯草率放榜,也是对咱们寒窗苦读的一份知遇回报。”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更有人高声问道:“李兄觉得自己能有几名?他日愿在何处高就?”

    婉贞忙摆手说道:“方才不过是在下的随意揣测,准与不准的,各位姑且付之一哂吧。在下胡猜乱猜的本事有,自知之明却不多,再说下去,只怕露了老底,要被诸位轰出去了。”众人见他自嘲得有趣,都哄笑起来。

    正在说笑间,门口又来了一群人。店小二连忙迎上去,却见这几位与里面的书生举子打扮有所不同:箭袖外还罩着护甲,马鞍上还挂着兵器,看脸上有风尘仆仆之意,显然是刚从校场回来的武举贡生们。

    店小二有些犯难,历届这文举和武举的学子们聚在一起总有些不对付。文人尚且相轻呢,这两边一碰头,各个血气方刚,容易出乱子。他忙说道:“各位公子小爷们,对不住,今天客多,里面差不多满了,各位是不是看看别家可还空着?”

    一个面色黝黑十七八岁的少年说道:“家家都满了。今日文武两试同时放榜,大家都在等消息,店家你就安排安排,我们就这几位,也不算多。”

    店小二抓抓头,回头望望大堂里空着的座位,也就那几个了。便说道:“各位公子若不介意跟其他客人搭台,那小的就去问问。”

    为首的一人说道:“有劳。”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靠近门口的婉贞听了,抬头一看,心中了然:这才真是缘分不浅。便招手道:“小二,可以请几位过来坐。”望着周围的举子们投来诧异目光,婉贞笑道:“这几位都是今日校场之中的佼佼者,他日若同朝为官,只怕还有仰仗之处。”众人领悟,原来李宛已经去看过了校场比试了。武举不比文试,谁的文章评价好有一半得看主考官的脾气,武举那是真刀真枪的比试,谁占上风谁落下乘一目了然,校场一战基本上胜负名次就排好了。既然李宛识得这几位,想来定是武艺不俗榜上有名。这么一看,众人顿时也客气了许多,又有人腾出了几个空位子。

    为首那人走到婉贞面前,堪堪站定,抱拳道谢:“多谢这位兄台。在下洛阳梁振业,未请教兄台尊姓。”

    婉贞挑眉一笑,此时方报上姓名,道:“在下东江李宛,梁兄不必客气,请坐。”

    此人正是昨夜魏相府之中一同犯险之人,只不过此时他的行装已经换成一身湖蓝色锦缎外袍,玄色头巾上镶美玉,足下厚底乌头靴。他本来身量就高,这身装扮更显得仪表堂堂,英越出众。

    一天之内被他两次道谢,着实有缘。婉贞并不打算说破昨夜之事,只想观察一下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梁振业倒并没有什么察觉,只觉得眼前的这位书生相貌出众,气质卓绝,人物很是俊美文秀,眉宇间又有凛然之气。同时,他也发觉桌角的那柄佩剑也不是泛泛之物,想来此人绝不一般,定然也是个练家子。

    梁振业开口问道:“敢问李兄师承何处?”

    “家父李侗,不过乡野之士。”婉贞答得很简单。

    “原来是儒侠李侗先生之后,难怪李兄文武双全,令人钦佩。”梁振业赞道。

    婉贞讶异于他眼光,心想自己应该没露什么破绽吧——书生佩剑本是风尚,这店中佩剑的人不少,他又怎么能确定自己懂得武艺呢?

    梁振业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李兄呼吸之间气息绵长沉稳,非常人所能。加之你手侧的细茧,乃是习武之人常见的虎口、掌沿等处。这种地方笔杆子磨不到,剑柄才磨得到。故而在下大胆猜测,请勿见怪。”

    婉贞瞧了瞧自己的手,笑道:“果然,梁兄好眼力。不过在下学艺不精,并非如梁兄这般本领精湛。文武双全什么的绝不敢当。”

    两人说得起兴,梁振业又介绍了几位同伴。方才先说话的那个黝黑憨厚的少年,是梁振业的表弟马天赐,同样是洛阳人士。另有白袍银甲的双枪将凌霄、善使连环刀的韩青等人,婉贞今早去校场外观战时已有印象,大家互通籍贯姓名,两下厮见很是客气。

    楼上的一间雅座中,一对主仆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楼下众人。那仆人年岁不少了,声音却有几分尖细,他压低了声音劝道:“快午时了。您不是传吏部的王大人在御书房侯旨么,也该回去了。”

    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身姿挺拔,仪表俊朗,周身的轮廓细致出众,别有威势。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嘱咐道:“刚才的几个人,名字都记下了么。”

    “记下了,您这是打算……”

    “重用嘛。善于揣测圣意,恩,朕喜欢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