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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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天黑的很快,司马昂离开校场的时候天又开始落雪T厮从王府过来给他送羽缎的斗篷,小厮来的,司马昂不知怎么的看着那衣裳就发了半日呆。 问那小厮,王妃这会儿身子怎么样了,那小厮又傻头傻脑的答不上来。司马昂就知道他压根没见到子攸那边的人,所以也不知道子攸现在怎样了。他没有话了,小厮赶紧退到一边,生怕王爷再问什么他答不上来。 司马昂不知道回家以后要怎么跟子攸说,他想他是不是应该多跟子攸说说自己的心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自己的心思藏得太深了,所以钟无风看了那封伪造的信,都会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是要杀自己的王妃,却不好意思亲口授意给他。 自己本该把子攸捧在手心里,可却糊里糊涂,冷冷淡淡,是自己没有自信,还是性子太过软弱。他是配不上子攸的。 子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清醒了,她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就发觉身上疼得再难有睡意,六儿问她怎么样了,她只是咬着牙不说疼。身上疼不疼的,是要牵挂在别人心上时,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些。像她如今的处境,不如假装自己死了,倒来的好受些。 可是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却觉得一应感觉都比平日更敏感十倍,窗外雪落的声音她听得见,侍女们在隔壁隐约的口角她听得见,还听见六儿低低的喝止声,隔壁值班太医翻弄药壶发出轻微的声音,还有自己身上的疼痛,清晰地让她有些发抖。所以司马昂走进院子的脚步声她也听见了。 子攸的心头一软,强忍.的疼痛像是化作了委屈,她几乎要哭了。可忽然间,在那条漆黑的胡同里利刃刺痛她身体的情景又出现在她的记忆中,她忘不了,尤其忘不了利剑刺进她身体的声音。那是一场噩梦,她不是特别怕死的人,她特别怕的是跟母亲一样,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那让她……那让她情何以堪,她死了以后变成魂魄,飘飘渺渺的,倘或还记着这段往事,她要如何呢?有本古人笔记上说,人若放不下执念,连死后都无法超脱。那她会么?她如果真的死了,魂魄会留在那条胡同里来来回回地走吗? 子攸忽然有.点害怕,她有点害怕见到司马昂,她甚至模模糊糊地担心他是想来杀掉她的,她听见六儿给他开门的声音,听见六儿小声地跟他说话,她害怕起来,真希望六儿赶紧关上门。可是司马昂走进来了,太医在跟他请安。 .子攸知道他就在外间了,她甚至听得清他跟太医说的话,都是询问她的伤,可她有一会儿听得清,有一会儿又因为心思慌乱儿听不清。她想见司马昂,又希望他走到这里就可以了,赶紧走开,不要进屋来。 可.是司马昂在外边站了一会,就走了进来,子攸躺在床上,床榻本来很矮,司马昂又确实身量很高,她躺着看他越发觉得他高大,心里面想起幼年时看到爹爹时的心情,昏睡时梦中忆起的幼年时对爹爹的愤怒厌恶憎恨忽地转到司马昂身上。 司马昂向她地床边坐下。她忘记了.自己受了重伤。也不知道哪来地力气。浑浑噩噩地猛然撑起身子想要向后缩。躲避什么未知地危险。哪知道才一用力就惨叫一声。六儿在外边听见这一声叫知道不是好事。心突突地跳着。她跑进来一眼看见子攸肩头地衣裳又染红了。知道是伤口迸裂了。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跑出去叫太医。 子攸这一折.腾。撑不住昏了过去。司马昂惊慌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站在子攸身边。错愕地看着她。随后胸口疼了起来。痛楚从他地心口直传到指尖。 六儿来请他出去。他就呆呆地走出来在外间等着。看着侍女把带血地绷带捧出去。再看着太医急急忙忙地奔进奔出。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听见六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知道子攸是又醒过来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六儿出来请他。“王爷。王妃醒了。王爷进来看看吧。” 司马昂转开头。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好一阵子才呼出一口气来。“不了。我就走了。我还有些事。” 六儿不明所以。老大地不悦。“王爷。凭您有什么事。王妃受这么重地伤。你都不陪一阵么?” “我不在这儿,王妃才能好得快些。王妃若是身上又不好了,你就打发个会说话的小厮去告诉我,我马上就来。”司马昂的声音很低,低得六儿都快要听不见了。 可六儿素日就是个敢说话的,这时候心里着恼,也不拿司马昂当个主子看,“王妃吉人天相,怎么会身子不好,倘或身子真不好了,也该打发小厮去找太医才是。王爷有事,这就请去罢,没的在这里误了正事。” 司马昂被六儿讥讽得心头酸楚,在屋里越发难站,也不再跟六儿说话,抬脚出了子攸的屋子。雪地上一径向前走,雪落在头上,打湿了头发面颊也不觉得,一直走出了王府。 子攸猛然看见自己时那 惊惧他可能这辈子也忘不了,他想子攸上次醒来时为T大约是那时候上官缜和柳叶都在的缘故。这可真是好笑了,自己这算是什么人呢,大丈夫在外不能建功立业一展平生抱负,在内不能宽慰保护爱人,还要让自己的妻子见到自己便犹如见了鬼魅一样。 不知不觉站在他跟子攸常去的一家小酒馆门前,里面传出来酒家女的轻吟浅唱,他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慢慢喝了起来。那酒家女是有些姿色心气儿的,见了司马昂这样的人品,便有心笼络,见司马昂已经微醉,便走了过来,向他福了福,他也不理论。 那女子便笑着坐了过来,素手执壶,为他斟了一杯酒。司马昂微一点头,他想起子攸为他倒酒的模样了,只是子攸身上的香气是淡淡的,不拥着她是闻不到的。 又有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老婆还在家里半死不活呢,就出来喝酒调笑酒家女。”那人又转开头向另一个人说,“回去就告诉小攸,叫她改嫁好了。” 司马昂抬头看见柳叶的时候愣了一下,又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歌姬,想到自己这个节骨眼上还……可真是百口莫辩了,想到这儿忽然觉得好笑,便真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柳叶气得直瞪.眼,说不出话来,上官缜落后了柳叶几步,这时候也走过来了,倒没有柳叶那样的火大,也是一笑。在司马昂对面坐下,也叫了一壶酒。 司马昂没反对他坐下,.可也没解释,摆摆手叫歌姬走开,自己又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尽。 “司马贤弟.这个时候要杀妻子可不怎么明智啊,这时候那妮子要是没了命,你那岳丈可是会要了你的命的。”上官缜不等他让,就自己陪了一杯酒。
.司马昂兴许是有些醉了,笑着说,“是啊,谁叫我不如上官兄聪明呢,若不是上官兄你点破,我都想不到。” 柳.叶听他说的是反话,又醉醺醺笑呵呵的,跟往日的王爷全然不同,一副很招人气得嘴脸,就越发变得气鼓鼓的了,接口说道,“我知道为何。必然是你恼恨穆家逼你去铜羊关送死,你知道此去必死无疑,才想先叫小攸死的。哼,你难道你不知道小攸跟穆家是不一样的吗?穆家亏待你,小攸却没半分对不起你。她那么单弱的小女孩子却被你戳了两剑,就算眼下能活,还不知以后身子能不能撑住呢,你摸摸自己的胸口,难道里面揣得是狼心狗肺吗?” “是啊,子攸没半分对不起我。”.司马昂低声重复了一句,心口酸疼,眼眶有些发热,却仰起脖子又喝干了一杯酒,再放下酒杯,脸色已经如常,再斟一杯酒,“上官兄,我敬你这杯酒。” 上官缜没有.推辞,举杯饮尽。 司马昂终于敛起了笑意,只是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上官兄,如果我这一次真的回不来了,我把子攸托付给你,你把她送出京城,也让她远离穆家,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没法在这个权势场里全身而退。况且我也知道即使这世道真要乱起来,你也还是有法子给她平和一隅,让她平静地活下去的。” 柳叶本来正在掏耳朵,以表示自己对司马昂这个王爷的不屑和不耐烦,可没想到司马昂说的是这样的话,他拎着自己的耳朵愣住了。 上官缜直视着司马昂的眼睛,在小酒馆昏暗的灯光下,司马昂的眼睛很亮,也直视着他,那里只有坦诚的意味。上官缜对司马昂的厌恶之情缓和了,司马昂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沉默着点点头。 司马昂笑了笑,“我知道上官兄在江湖中一向是有一诺千金的美名的,既然你答应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上官兄请便,兄弟要告辞了。” 司马昂站起身来,却被上官缜又唤住,他压低了声音,“司马昂,你若是真死了,就算你曾经再对不起子攸,子攸都不会记得了。她只会因为你的死跟她那个哥哥彻底决裂,那时候子攸是绝不会离开京城一步的,她真正一无所有的时候,恐怕就会豁出一切,放下所有身段道义,不把那个人逼得走投无路,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你还是活着回来吧,天下还是要稳着,才是苍生的福分,也是子攸的福分。” 司马昂沉默着,上官缜不再说话,只有柳叶费解地张望着两人的脸,似是想看出更多的东西。 司马昂向上官缜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酒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也无须再说了。 狭窄的木楼梯上,有个老者走在司马昂的前头,司马昂虽然有些醉了,却觉得那老者的身形他有些熟悉,待他出了门,司马昂留心跟了出去,过了一条街,老者行进了一条胡同,脚步陡然加快。 裹挟着雪花的朔风吹醒了司马昂的酒,这人的步法好生熟悉,而且也很像那夜在树上攻击子攸的面具人,他加快脚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