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刻薄
林熙菡一行人抵达南京,林熙菡、崔明椘没有和伍敬安三人前往靖王爷安排的宅院,而是借住在崔氏一脉在金陵的旁枝。 崔氏一脉积善余庆,子孙瓜瓞绵绵,做为老世家的崔氏与其他世家旧例一般,不爱广纳妾室,繁衍子孙,数量上不及勋贵和新兴世家,却因家族团结,无嫡庶之争,后人均是兰桂腾芳、鸾停鹄峙之辈。 而金陵这一支的崔氏族人与崔阁老的血亲关系已经有些久远了,追根乃是崔阁老的祖父幼弟这支。 现任当家人崔挺算起来还是崔阁老的族弟,年纪却崔大舅相差不大,膝下有三女一子,年纪也和林熙菡表姐妹相当,辈分却比林熙菡二人大了一辈。 林熙菡面上平淡地给崔家三个小表姨行了礼,心里却变扭地紧。 崔挺夫人出自衡阳鲁氏,自来矜持本分,一般与人相处,均保持不远不近的态度。 崔家三表姨尤其教养,秉性也相类。 与林熙菡二人的相交严格按照礼节,不多言不多语,言笑严谨,轻易不失礼。 林熙菡和崔明椘二人心里一阵别扭,也不好继续上前深交,故在金陵崔氏住上了小半月,与崔家三个表姨话也不曾朝过三十句。 崔家女眷守礼缄默,待人冷淡,又不失礼,让林熙菡二人有种又别扭又憋气的感觉。 好在崔挺父子却正好相反,崔挺为人热情好客,性子直爽大气。其子崔骏也是一般无二。 碍于礼节,父子二人不好随意打扰外房女眷。但也保持三天两日的询问起小辈日常。 林熙菡这个喜静不喜闹的,都快憋死的时候,甄玲却哭着跑了来。 一番安抚打探,才获知缘由。 原来姬敏舒的婚事已经定了。 靖王爷早年为了脱离朝廷的掌控,与甄家联姻,甄玲便与姬敏舒定了亲事。 却因林熙蕙耍心计。宫宴上闹事,被皇后娘娘趁机贬入奴籍,解了这个让皇室不放心的联姻。 姬敏舒与甄玲解除婚约,王府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立即给姬敏舒定亲,反而百般推诿,想等局势明了,才给世子爷定亲。 可如今靖王府在姬文璟谋朝篡位之事上犯了错。饱受朝廷猜忌,不得不将姬敏舒的婚事抛出来。作为保命的工作。 靖王府遂与新贵高家定亲。 钱塘高氏其实并不算新贵,祖上追根可至女帝年间,高家甚至出过皇夫,可惜姬氏王朝建立,太祖与高氏有新仇旧恨,就一通打压,让高氏一脉不得不闭门做隐士。 高氏家族不参与朝政,也就不得不下死力经营田庄和商贸。先帝时期就是有名的富商,等到宪宗上位,对海贸多有扶持,高氏更是在这么多年发展中。成了大胤朝数一数二的富商。 但高氏真正发达起来,还要感激于二房嫡子高玄庆,高玄庆为人果敢有远见,是南胤朝有名的少年大将军。 且据说在通州大逃亡的过程中,救过当时被姬文璟追杀的宪宗。 可以说宪宗夫妇能够平安抵达南胤,建立南胤朝廷更是功不可没。 高玄庆是宪宗救命恩人,自然祖上对高氏打压就此结束。 高氏家族人才多,有了机会入朝,当即发挥了他们八面玲珑的优势,半年就在朝廷上建立一笔生命力旺盛的人脉。 高玄庆深受宪宗信任,靖王府本与高氏联姻,就打着投诚的主意。 可惜这个决定宪宗并不满意,他没多久以靖王府世子身份尊贵,饱受怜爱,又下令赐婚李氏女于靖王府世子妃,高家堂堂的嫡女一下成了侧妃,狠狠扇了高氏一个耳光,几乎让靖王府与高家关系断绝。 但靖王府和高氏还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盖因陛下说的并没有错,高家新贵,但到底没不受老牌子世家认可,祖上被嘲笑是敖婿家族,宪宗看不上高氏身份,也极为正常。 再来宪宗赐婚的对象也是个让靖王府拒绝不得。 这个李氏女,名荀眉,乃是李仙人侄女,李荀棐堂妹。 十一年前,李家可是除了姬氏一脉,就是大胤朝身份最贵重的顾命大臣家族,是宪宗登基最大的支持者,宪宗元后李皇后的娘家。 可惜也是鸟尽弓藏的典型,一夜间李党案爆发,李皇后病逝,李相爷罢官,李家三个侯爷兄弟也成了岭南的野猴子,流放千里。 就连家族最后一个官员李仙人也在不久之后失女,辞官。 众人觉得李家完了,李氏一脉自此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但是老天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想到十一年后,文皇后之父文太尉叛国,扶持了一个不知道哪里爬上来的篡了宪宗的皇位,宪宗夫妇狼狈出逃。 宪宗念及李皇后旧情,又再次给李家犯案,并在南胤之时,从新加封昔日李氏一脉的爵位,李氏一脉再次翻身。 如今又再次成为了南胤小朝廷的冉冉之星。 宪宗的这个赐婚,靖王府如何能嫌弃,就连一丝不满也不能有。 李氏是宪宗元后,李荀眉是皇后嫡亲侄女,这也是宪宗变相对靖王府的安抚,靖王府不接,就等于仍然心怀不满。 靖亲王乃是正一品,世子次之,按照规定世子继承王位,造册妃嫔仅一正妃,一侧妃。 如今姬敏舒一正妃一侧妃已定,还半点不容拒绝。 哪怕是姬敏舒能够狠下心肠抛弃家族和王府,也不能明晃晃地打宪宗的脸,姬敏舒二人就算是逃也不成的。 可是让甄玲做那等子上不了册子的妾室,等上几十年,姬敏舒做了王爷,再做那个继续低人一等的侧妃,那亦是万万不可能的。 甄家虽然没了,甄玲也入过贱籍,但是甄玲骨子里的骄傲如何能够打碎,这种从骨髓中养粗来的尊贵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去除的,哪怕是甄玲对姬敏舒爱若性命,也半点不成。 林熙菡二人不知如何劝慰,想让两人放弃旧情,相忘江湖。 可想到二人共经生死,朝夕相对,情入骨髓,林熙菡和崔明椘二人只能默默不语。 “甄家虽然亡了,甄家却没有做妾室的女儿,我甄玲虽然不是什么君子贞妇,却没自感甘下贱。”
倒是甄玲是个极为果决之辈,她痛哭一场,狠声道。 “甄姑娘——”林熙菡和崔明椘心中不忍。 林熙菡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亦是无父无母,林国公府亦无,唯一比甄玲好的就是林玉煊夫妇用性命给她换了空头宗姬身份,但本质上她和甄玲又有什么区别。 还不是旁人心中不能娶,也不屑娶的不祥女,林熙菡心中对未来婚姻完全不抱希望,只盼着她日能有个清清白白的地方,了此残生。 林熙菡有一肚子话,却陡然张不开口。 崔明椘扶住几欲痛倒的甄玲,“甄姑娘,姬世子心中还是……” 甄玲制止了崔明椘的话,她怆然道,“崔姑娘,情字一字从来不是……” 甄玲没说完,仿佛想到了什么,陷入回忆道,“三年前,我与舒哥哥定亲就像一场梦,美得我不愿意从梦中醒过来。可人总是要从梦中醒来,哪怕是梦醒物是人非,也不得不醒。” 甄玲擦干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蝴蝶铃,放在案几上,挤出一抹淡然的笑容,泪珠滴落在光彩下,“这本来是三年前,舒哥哥送给蕙表姐的东西,我心生嫉妒,就偷偷抢了过来。可这不是我的东西终究不是我的,哪怕不是表姐的,也不见得是我的。请你们帮我还给舒哥哥吧。” 崔明椘被甄玲一连串的举动弄得越发伤感,还是忍不住劝慰,“甄姑娘,也许情况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呵呵……”甄玲笑笑,“崔姑娘,您别骗我了。这不是舒哥哥娶谁的事儿?就算从前没有蕙表姐,今日没有李姑娘、高姑娘,也是还是有别的姑娘。舒哥哥是世子爷,娶任何人,都不可能娶生在奴籍的我。” 甄玲看得清,世家婚姻从来没有当事人做得了主的,崔明椘也无法劝慰。 林熙菡拍拍崔明椘的手,将琉璃蝴蝶铃递给甄玲,“甄姑娘这蝴蝶铃铛,您自己收好。话我们帮你传到,东西还是需要你自己去交。有些事儿,不管是痛还是苦,都需要当面说清了好。” 甄玲蹙眉,林熙菡又握紧她的手,“你若真怜世子爷,还请莫要不清不白的一走了之,让舒世子一生遗憾。” 甄玲知道林熙菡猜出她的心思,陡然泪下。 可是当面断情,何其难。 林熙菡步步紧逼道,“甄姑娘要断还是断个干净,不然不仅姬世子痛,你亦会更痛。” 林熙菡的话就像利刃一般戳得甄玲面白如纸,崔明椘不忍,“甄姑娘,你和姬世子商议一番,许是还能争取一番。” “如何争取?”林熙菡打断了崔明椘的话,“是委曲求全,还等到李家姑娘亡,做个低人一等的继室。” “九娘,你何必说法如此刻薄。” 崔明椘从来不见林熙菡说过如此刻薄的话,她总是冷静的旁观万事万物,不参与也不屑搭理那些烦事,可今日林熙菡却如此往甄玲伤口上撒盐,实在让崔明椘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