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锦缎鞋
白术下楼后,墨砚将店小二送来的热水倒进木盆中,端到了莲若面前。 “先泡个热水脚,会舒服很多。”墨砚蹲下身来,将木盆搁在莲若脚前。 莲若虽是极想松解了鞋袜放松一下肿胀难受的脚,可墨砚在面前,她仍然有些犹豫:“还是等会儿吧……” “我去隔壁等你,泡好了你敲敲墙壁,我过来帮你倒水。”墨砚似看出莲若的心思,笑着起身离开。 墨砚的这份细致体贴,让莲若格外感动。见他起身出门,莲若便俯身脱鞋,却刚刚往下一拉鞋跟,便“啊”的一声痛呼。 墨砚刚掩上房门,一听见这声音,当即又推门进来:“怎么了?” 莲若有些尴尬:“可能是脚跟的水泡破了,与鞋袜粘在了一起……” “我帮你看看。”墨砚走上前来。 “不,不用。我自己慢慢脱就好。”莲若有些慌张。 墨砚却不容莲若拒绝,径自蹲下身来,抬过她的左脚搁在自己膝盖上,丝毫未注意到她已然有些绯红的面孔,轻轻捋开裙裾卷上裤管,露出一只被泥土灰尘沾染得原色尽失的云纹锦缎鞋。 “我认得这只鞋子。”墨砚停住手上的动作,轻声叹道:“就在这镇子外的芦苇荡里,我神识尽失前,眼中浮现的就是这只鞋,那时,它白得宛如天上的云彩……” 第一次听墨砚说起两人初见那日的情形,莲若不禁有些出神。这是自己最喜爱的一双鞋子,那日在长河滩染上他的血迹后,原本以为不能再穿了,却被木香调配出的皂角液清洗干净了…… “嘶……”突如其来的痛感让莲若眉头紧拧,连连吸气。 “没事了,已经脱下来了。”墨砚抬头,话语轻柔,眼底含笑。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笑容,那****在飞霜崖为她吸毒的情形再次浮上脑海,莲若忽然觉得这笑容象是一个旋涡,将自己慢慢的吸了进去…… “一定很疼吧?”脱下另一只鞋子,发现莲若两只脚的脚底和后跟都磨起了好几个水泡,墨砚皱眉道。 莲若轻轻摇头。在这样的关切和体贴下,这水泡带来的痛感已经微乎其微。 墨砚将莲若的双脚轻轻浸进木盆。热水慢慢包裹双脚,一股暖暖的舒适感便从脚心一路沿经脉蔓延,几日赶路蓄积的疲惫感顿失消减了几分。 “晚上睡前再泡一次,明日走路就不那么疼了。”墨砚起身到盆架前拿了布巾过来,坐在桌旁陪着莲若。直泡到热水渐渐变冷,墨砚才端了木盆去楼下倒水。 轻轻跻上鞋子,莲若坐到妆镜前,拿起墨砚赠送的桃木梳,仔细打理起几日来未曾认真梳理过的长发。 忽然听得雕花木窗“咯吱”一响,莲若转回头一看,竟是白术提了个布包从窗户外跳了进来。 莲若慌忙站起身:“白术哥哥,你怎么从窗户进来?” “墨砚人呢?”白术打量一圈室内问道。 “他去楼下倒水了。” 白术将手里的布包递给莲若:“我去找他。你赶紧换上这身衣服。我们得马上走!” “马上走?” “恩,楼下那帮人全都是冲我们来的。我刚才设计引他们去长河滩了,我们得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这里。”白术说罢又准备从窗户离开。 “你怎么不从哪里走?”莲若有些疑惑地指指房门。 “那店小二是个多嘴的人,我怕他瞧见。换好衣裳,你直接下楼,我和墨砚在客栈外等你。”说罢,白术又从窗上翻了出去。 莲若打开布包,里面是套褐色的粗布旧衣。想是要避人耳目,莲若当即脱下身上的绿裙,换了这身粗布衣裳。好在衣裳虽旧,但穿起来还挺合身。 换好衣服,莲若咬着牙穿好鞋子。正准备出门,却从镜中看见自己头上那抹绿色丝带格外惹眼,莲若忙取了下来,配合这身衣裳梳了个妇人常梳的寻常发髻。 将桃木梳装进衣袋里收好,莲若吸着气掂着脚跟下了楼。所幸楼下的客人都被白术引去了长河滩,莲若一路没跟人照面便到了一楼。正担心经过柜台时,会被掌柜看见,抬头却发现墨砚正站在柜台前与掌柜说话。 莲若忙低了头,从柜台旁急步走出。墨砚见莲若出了门,当即结束谈话,也跟着走出客栈。 “白术替你找的衣服还真够难看的。”墨砚几步追上了莲若。 “很难看么?”莲若抬眉问道。 墨砚笑道:“只是衣服难看。” 莲若抿唇一笑。 白术立在街角,与两人汇合后便道:“没租到马匹,我们得步行去泽湖了。” 墨砚看了白术一眼,边走边道:“说实在的,你这招太冒险了。如果挨到半夜再走,至少我们还能吃了晚饭在客栈休息一阵。不必现象在这样惊慌失措的……” 白术道:“他们去长河滩,来回至少要耽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们早过了镇东的庄稼田进入林子了……” “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一定会走到长河滩才返回呢?” “那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一定不会走到?” “他们走不走到长河滩,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你惹的麻烦很快就会跟来了……”墨砚眼带几分嘲讽。 “什么麻烦?” “莫非你忘记了,我之前让店小二把饭菜送到客房来?此刻,那店小二定然发现我们神秘失踪……很快,那掌柜的也会知道。如果不巧那群人里又有几个头脑清醒不容易上当的人,他们此刻定然已经返回客栈……更何况,客栈里还有人根本没去长河滩!” “我亲眼看见楼下吃饭的人都去了……” “朱赤和他师父就根本没下楼。”墨砚道。 “那我们得走快些!”莲若急道。 墨砚又道:“好在我方才故意跟掌柜打听了镇上医馆的位置,说夫人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去请个大夫来看看,饭菜就先不送上楼了。” “你想得很周密。”白术此时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太过冲动。 “即便如此,我们也未必赢得多少时间。”墨砚转身询问莲若:“你的脚,还能走么?” 莲若犹豫道:“还能坚持一阵子吧……” “莲若,你的脚怎么啦?”白术忙侧身问道。 “没什么,就是走了这几天的路,起了些水泡。”莲若一脸抱歉,仿佛那些水泡是自己犯的错误。 白术这才注意到莲若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从揽月关到长河镇,一路翻山越岭,这还是莲若从小到大第一次走这么长的山路。难怪墨砚不顾安危,一定坚持要在长河镇住一个晚上……他对莲若,果然很上心。 “我背你走!”白术忽然停步道。 莲若看看墨砚,摇头道:“白术哥哥,我还能走。” “莲若,不要逞强。”墨砚走到莲若面前,皱眉道:“那帮人很快便会追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上来,我背你!” 莲若回头望了眼并无人迹的街巷,又转头看了白术一眼,有些迟疑地趴上了墨砚的肩背。
她选择了墨砚!白术眼中一暗,心底一阵失落:小时候上山采药,莲若经常耍赖不想走路,缠着要他背她下山。而如今,她不再需要自己了…… “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喜欢莲若。可惜,你受了虚天昊的恩惠,自小生活在谷中,以仆从保护恩主一般的心态对待莲若,从不敢逾矩。你拿不准虚天昊会怎样看你,所以你不敢突破心理界线去追求莲若……”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便是我的报恩方式……” “感情的事,讲究两情相悦,便是我愿意以身相许,也得看人家莲若姑娘是否接受啊!” 在回春堂里墨砚所说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浮现在白术脑海中。经历过这次的风波,莲若对墨砚的态度明显不同以往。而自墨砚进入虚月谷后,自己与莲若之间,便仿佛有了隔阂…… 白术疾步走在前面,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八岁那年,浑身是血的他被虚天昊带回虚月谷,他蜷缩在清修堂的屋檐下,又冷又饿。五岁的莲若端着又糯又香的粥饭出现在他面前时,犹如一道纯白的光芒,照亮了他暗淡荒芜的人生。 洗月池外,那个看着自己练武一脸羡慕的莲若;迷雾湖中,那个抓着莲蓬傻傻栽进水里的莲若;草春堂里,那个和着木香一起戏弄自己的莲若;长河滩里,那个望着夕阳痴痴呓语的莲若……每一个影象,都是珍藏在他心底的至宝。 夕阳渐渐沉落,越发昏暗的天色让他无端的感觉害怕。 “站住!”三人刚走进镇东那片庄稼田,前面便有五六个道士打扮的人呈半包围拦住去路。 “让开!”白术手里的啸月刀顿时“咔哒”一声出鞘。 墨砚见状,忙将莲若放下地,走上前拱手道:“各位兄台,还请行个方便。我家娘子生了病,我和内兄刚陪她去镇上看了医生,还得早些回去歇息。” “什么病啊?”为首一个着绿袍的男子闷声问道。 “这个,有些不太方便告诉兄台。”墨砚一脸为难。 “不方便?”绿袍男子上下打量墨砚后,又走到莲若身前打量道:“我们兄弟几个就是在找一对和你们年纪相仿的夫妻,身形和你们也很相似……” “我和娘子住在离这里五里地的林家庄,以前从未见过各位兄台,不知道找我们夫妻有何事啊?”墨砚恭敬问道。 “谁说是要找你们啊。我是说那夫妻和你们夫妻有些相似。这五里外有个林家庄么?”绿袍男子转头问身后的几个同伴。几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绿袍男子再看看墨砚和莲若,一脸狐疑:“你们三个去镇上看病,为什么还带着刀剑?” “这一带经常有匪徒出没,我们带了刀剑是要自保。” “是么?”绿袍男子冷笑一声,忽然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剑,挥手便刺向莲若。白术和墨砚大惊之下,都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几乎在同一时间,离尘剑和啸月刀抵在了绿袍男子的左右肋间。 绿袍男子却并不慌张,转身向几个同伴喊道:“果然是他们!好在高道长多了个心眼,担心那李道长有意隐瞒错指方向,特意让我们往东寻找。大家赶紧动手,别放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