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医书
瑾瑜和众人进来的时候,花厅里人头攒动。 萧老太太笑盈盈地坐在罗汉床上,被珠围翠绕的几位夫人簇拥在中间,正笑得合不拢嘴。 堂中诰命夫人和勋贵千金按着亲近关系和熟悉程度围成了一个个小圈子,目光扫去,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众人头上插的,身上戴的,鎏光璀璨,把花厅映的越发明亮耀眼、金碧辉煌。 穿着酱绿色比甲丫鬟们在其中往来穿梭,忙着给女眷们添茶倒水。 萧氏正在和一个不到四旬的妇人说话,笑容满面,貌似聊天内容让她非常愉快,她眼角瞄到刚进门,站在八扇象牙镂雕大屏风旁边的瑾瑜,便微笑招手让她过去。 瑾瑜缓步走进,萧氏拉过她的手:“瑜儿过来见过你赵姨母,我与她多年未见,甚为思念,她又是你大舅母的二弟妹,你要好好拜见。” 恩……大舅母的二弟妹? 瑾瑜反应过来,那岂不就是刚才刚才八卦的主角之一,奉国公府的二夫人吗! 瑾瑜因宗室身份,只能上前与沈二夫人稍稍低头行礼“赵姨母好”。 因着之前的感叹,她如今对这位沈二夫人很是好奇。 她看上去与萧氏年纪相当,穿了件烟青色绉绸对襟珠扣袄,石兰色锦缎绣竹纹蔽膝,银灰马面裙。发色乌黑油亮,被整齐的挽成一个百合髻,鬓角簪了支攒珠金枝牡丹珍珠侧钗,又点缀了一直小小的绿松石小发钗。 脸庞圆润,肤色白皙,淡定从容,有一种让人安宁的气息。 她看着瑾瑜的目光柔和,笑容到达了眼底,温声道:“自打听说县主出生就一直想见见,却始终未得机会,今日总算见到了。气质清华,真是个可人的。” 又对着瑾瑜端详了一阵,道:“今日我那不成器的女孩儿也来了,一会让她去给县主见礼。” 瑾瑜忙笑着说:“刚已见过亦菲jiejie,她和姨娘一样温和有礼,让人亲近。” 沈二夫人笑的很舒心,眼角现出淡淡的鱼尾纹,言道:“她被我娇惯的不成样子,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女孩子,兄弟们也让着她,养的她心气大的很,比不得县主温文尔雅。” 沈二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瑾瑜一直在小心的观察,她笑容发自真心,谈及沈亦菲眼力装满了宠爱,这是一个真心疼爱女儿的母亲,如果事先不知情,瑾瑜一定会认为沈二姑娘是她的亲生女儿。 一旁的萧氏笑了笑:“你家姑娘要及笄了吧,可曾定了人家?” “还在相看,总想着不能委屈了她,却反而拖拖沓沓定不下来。” 萧氏也有所感叹:“瑾瑜将来我定也会如此,总要找个可靠的才放心。” “谁说不是呢……” …… 瑾瑜在旁边听着这些婚嫁之话,有些拿不准自己应该怎么反应,按理说听到这种话女孩子应该避讳,至少也要羞涩一番…… 她如此想着,就轻声深吸一口气,秉住呼吸,生生憋出脸上两点红润,低声嗔道:“母亲……快说些别的吧……” 萧氏和沈二夫人见瑾瑜的样子都笑起来。 不过笑过后萧氏却也转变了话题:“我记得当初你就对茶最是精通,都不用尝上一口,只需的闻闻味儿就能将茶的产地,工艺,火候,用水娓娓道来,今日再看你的才能似是更精劲了。” 沈二夫人就笑道:“这几年孩子都大了,我也不象您要撑着那么偌大一个王府,我们家我是不用cao心的,平日里就有闲心去捣腾这些贵重技艺了,权当打发时光罢了。” 门口的厚重的门帘被人打起,大丫鬟平福走到了萧老太太笑着耳语了几句。 因着之前的一出,凡是下人靠近萧老太太身边回禀事情,夫人小姐们都暗中对其格外关注,不时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边虽然继续着话题,耳朵却时刻保持着警醒。 只见萧老太太听完平福的话,笑开了眉眼,抬高声音道:“请诸位夫人小姐入席。” 一行人随着萧老太太说笑着进了花厅旁的偏厅,厅中摆着两溜的黑漆长案,此时每个长案上都摆着四生果:苹果、甜橙、荔枝、沙田柚,和四干果:糖莲子、糖菊饼、蜜枣子、酸青梅。 看到这些不同季节的水果,瑾瑜有些疑惑,难道这个时代的人已经知晓温室大棚了? 四面墙角都燃着火盆,整个偏厅温暖宜人。厅中并未燃香,但是各种果子的香气缓缓萦绕,酸甜愉悦。 瑾瑜被安排和善姐儿一桌。 刚入座瑾瑜便注意到对面不远的两位年长妇人一直在打量自己,目光虽说不上多令人讨厌,但也如影随形,好似怕错过了某个细枝末节,瑾瑜抬眼望去,那两个妇人似是没想到会被注意,愣了下忙殷勤对她微笑,瑾瑜也对着她们微微颔首。 没有想到刚回转目光,那边的视线也跟着回来了,比刚才更加热情急切,瑾瑜暗自皱了皱眉,端起身前的茶盅,借着喝茶回避了那犹如实质的审视,她侧身跟身边的香柳交代了几句,等端正坐好,那股烫人的注视也不见了…… 就在她捧着茶盅浅酌一口,心下纳闷之时,耳边听到善姐儿的声音。 “县主jiejie,你……” 善姐儿刚想说些什么,已被瑾瑜笑着打断:“善姐儿还是喊我名字吧,咱们相差不足半年,我称呼你的名字,你也不要总是县主县主的叫了,显得生分。” 善姐儿甜甜一笑,她本就长相出色,这一笑更显娇艳:“好,瑾瑜。” 瑾瑜很开心:“先前想与我说什么?” “你可曾参加过诗会?” “并不曾,我说过昆州不比京城,人才荟萃,姑娘们都是文采出众,咏絮之才的人物。而且昆州不象京中书香盛行,很多大家的小姐也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竟然是这样……”善姐儿感叹。 “是啊,不是所有地方都这么风气开明的。”想到昆州的风土人情,瑾瑜既欣慰能够出身郡王府,又感伤许多兰心蕙质的女孩子被剥夺了蒙受教化的权利。 瑾瑜收回自己的思绪,问道:“你可去过诗会?” “只去了一次,我作不来好的诗词,也就不耐去受别人白眼了。”善姐儿跟瑾瑜熟悉了也就自然多了,说话也随便不少。 瑾瑜惊讶:“刚才听闻侯府老夫人说道,你最爱看书,为何……” 善姐儿不好意思的转转眼珠,脸上染上两抹轻红,扭捏道:“瑾瑜,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许笑我。” “自然不会,你放心。” 善姐儿靠近瑾瑜,在她耳边徐徐絮说:“祖母不知晓,其实我看的是医书。” 瑾瑜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不由目光顿住,面露惊讶,看到善姐儿在一旁紧张等待着她的反应,她也随即释然,微笑道:“你的爱好是有些与众不同,但这也没有什么,每个人兴趣不同,‘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而已,不过我比较好奇你怎么会喜欢上看医书的,毕竟我们这样的人家……” “你刚来京城可能不知,我外祖家便是有名的杏林世家,从我外祖的祖父开始便是太医院的医正,”善姐儿微笑的脸上浮现淡淡的骄傲,接着脸色暗淡了点,现出浅浅的忧伤,“我母亲在世时也喜欢看医书,我外祖父便曾说过如果我娘是个男孩,定能沿袭萧家的衣钵,济世救人。” 瑾瑜有些不忍,没想到善姐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就转开话题问道:“那你是如何得到医书的?” “有些事府里的书楼里原本就有的,有些是我每次去外祖家外公让我偷偷带回来的。”善姐儿笑得几分机灵,几分狡黠,“外公说女孩子识得一些医术,也算锦上添花。” 善姐儿想了想,又往瑾瑜身侧斜了斜,低声道:“祖母也说过,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儿,即使出嫁了身边有体事的mama跟着,但是却也要能够分辨出来一些药。”最后一句声音几乎渐不可闻。 瑾瑜一凛,神色动容,握着善姐儿的手,也近乎耳语:“你祖母说的对,有时我们反而要靠这些才能自保。” 善姐儿将瑾瑜的手反握住,微微用力紧了紧,望着瑾瑜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无奈和讥诮。 瑾瑜也不禁心酸,出身富贵又如何,她们这些被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孩子将来还不是要跟其他的女人共侍一夫。 在这个时空,想要拥有一份单纯的感情是何等的艰难,不说祖宗礼法,单是“人言可畏”四个字就能压得她们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