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学堂
瑾瑜要上的是萧府的家学,就开在萧家府邸的东北角,从春晖堂的后门出去,先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再走一段南北宽向的夹道,然后往南一拐,就是她们读书的院子明思斋了,明思斋还有一个门,直接通往府外。 听萧老太太说过,给她们授业的先生便住在萧府后侧的一个两进的小院里,平时就从那扇门出入明思斋。 待她们到时,先生已在了。 先生四十多岁,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黛螺色直缀。姓万,是个举人。 宣朝科举制度是院试得中者称秀才,乡试得中者称举人,会试得中者称贡士,殿试得中者称进士,若会试得中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如查证有家族历史问题,身有残缺或者赶上丁忧,一般殿试是不会往下刷人的,也就是说若会试得中,一个进士称谓基本是跑不了的。 万先生之前参加了两次会试都没有考中,但依然没有放弃,准备下届再战,也就没有出仕,只在萧家当了家学的先生。 昨日已有萧府家人通知他,今日诚郡王家的县主也要来跟着萧家的姑娘们一起念书。 所以他今日专门早早过来等着了。 歆绮恭敬给先生问安后,道:“先生,这是我姑母的女儿,昆州诚郡王府的县主,从今之后便要和我们一起跟着先生读书了。” 瑾瑜上前给先生行拜师礼。 先生恭身受了。 在宣朝不管什么人进学都要给老师行礼的,就是身份尊贵如太子亦不能免俗。 “好,”先生颔首,平静的笑道,“县主和你们都坐吧。” 众人一一坐了,瑾瑜被歆凝拉着和歆绮三人坐到了第一排。 歆晴和歆雅坐后一排。 每张书案上均有摆弄好的文房四宝,边上还有用素瓷小钵乘装的清水。 万先生把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便开始了。 “还是先来点评之前所做文章,题为论‘妇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子只四德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也。四者缺一不可。《女诫》中有言:专心纺织,不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宾客,是谓妇功。” 万先生先讲解一番妇工的释义,才开始进入正题:“三姑娘的这篇习作,句法没有问题,也没有别字,这很好,但是全篇着眼于用典,不仅没有曾其光彩,反使文章显的杂乱无序。下次三姑娘再写,可将典故存留二三即可。” 歆绮没有多说,当场应了。 “四姑娘的文章历来写的好,不光字最好,而且文辞犀利,文采斐然,但这篇文立意有些许不妥……” 他还未说完,便被歆绮开口打断了:“敢问先生,有何不妥?” “我让你们做的文章题目是论女子妇工。你可还记得之前写过什么?” “记得。” “那你文中写到女子不必研习妇工,女工只是耗费时间还不能让女子清心明目,是以应费妇工为四德之一,可是你的真实想法?”万先生沉声问道。 歆绮正色回答“是的,先生,这正是我的所思所想。我认为女子不必勤修妇工,而应多读诗书,读书能体察事礼,明晰世情。而非将心思用在妇工上头,刺鞋作袜和亲cao井臼之类,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有此余闲还不类多观几本书,多沐些教戒。” 万先生眼神中闪烁不定,面上却还是沉静如水的表情。 瑾瑜在旁却心头一跳,惊讶之色一闪而逝,又听歆绮继续道:“似我等家庭,不需看蚕煮茧,不需将缝作货卖。反而是无学识则少教戒,教戒不严,则立身不正,立身不正,则枉为女子。所以学生认为自己并未立意不妥。” 她声音刚落,空气似凝结了一般,一时没人开口说话。 瑾瑜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暗道这歆绮也太直白不知避讳了,即使她们这种人家的女孩子不必真的将妇工当作依仗,但是大面上绣技厨艺也是要过得去的,哪里能真正反驳这种说法。 但看万先生,瑾瑜观他面色,见他神色微动,眼神发光,就知他心里必定对歆绮很是看重和称道,也许还可能能认同歆绮的某些观点。 不过瑾瑜相信即使他心里认同歆绮,他也绝不会如此明说,毕竟他只是萧府延请来为萧家姑娘传道授业的。 这道自然主要是女子持家立身四德之道。 业也自然主要是历来奉为经典的《女四书》之业。 若是他连这个最基本的原则都抛掉了,传到萧家的长辈耳朵里,他肯定是立时就要被辞退赶出去的。 果然万先生听完歆绮所言,目中露出一丝惋惜,但还是缓缓开口:“妇功,不必技巧过人,但并非冗余之技。不勤练而致使妇工粗率,则会为人所攻,被讥为痴慵懒妇。日后嫁为人妇,也会耻辱门庭。四德,女子之根本也,若舍本而逐末,下下之行。四姑娘,质本高洁,饱读诗书,万不可为此荒诞之举。” 歆绮听他说完,依然昂着头,象只骄傲的小孔雀,虽然碍于先生的面子,闷闷恩了一声,但是眼神始终光亮倔强。 瑾瑜心下叹息,她知歆绮根本没有听进去万先生之言。 不知大舅母怎么把她养成了这副性子,清高自傲,目下无尘,简直是那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理论的忠实拥护者。 万先生见他如此也不再多说,话题转向下一人。 “五姑娘的文还是中规中矩,没有甚差错,条理也很清晰。不错!” 万先生虽语带赞扬,但是从只有一句话的点评就可以看出他对歆晴的并不赞赏,或者说无甚感觉。 其实这也正常,无论在哪里,什么社会,每个老师都会有自己喜欢的学生和不喜欢的,更多的却是教过了没过多久连名字就忘记的。 “接下来说六姑娘交上来的……”万先生一边开口,一边看向歆雅,但是歆雅却垂着头一言不发,安静的坐在那里。 歆雅从早上在春晖堂就有些心不在焉,吃饭的过程中夹掉了一块石花糕,甚至还掉落了一次筷子,惹得萧老太太饱含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但是她自己却毫无觉察。 这会在家学里还是如此。 “六姑娘的这篇文……”万先生提高了声音,拉长了语调,明显在引歆雅的注意。 但是歆雅却好似放置在厅中的石雕,一动不动。 万先生的眉头竖起两道皱纹。 但是歆雅还是无知无觉。 歆晴看了一眼万先生不悦的脸色,转头嘴上轻轻唤着“六meimei!”,“六meimei!” 不是是歆晴的声音太小,还是歆雅果真入了定,一丝反应也无。
歆晴看唤不应她,只好脸色涨红着拉了一下歆雅的衣摆,这次终于将她拉回了神。 “啊?什么?”歆雅惊诧出声。 歆晴脸色红红的指指台上。 歆雅终于看到了万先生开始转黑的面色。 她立马坐直身子,做出一副附耳倾听的样子。 万先生终于收回视线:“六姑娘的这篇文这次做的最好,不光引经据典,而且立意良好,展示了文采的同时又赞扬了四德的重要。恩,大家的闺秀便该如此。” 歆雅缓缓站起,对着万先生微微一福:“先生谬赞。学生会继续勤勉读书,不负先生厚望。” 万先生伸手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然后笑着摆手让歆雅坐下,好似刚才黑脸的那人不是他。 瑾瑜心中好笑,此先生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当真文人脾性。 评点完个人文章,万先生便吩咐众人习字。 因为丫鬟不能进明思斋正堂,瑾瑜只得自己磨了墨,拿起搁在山形玉石笔架上的湖笔,想了想,还是先写了几个楷体大字。 她对诗词歌赋不在行,不过萧氏为了让她修身养性,特意吩咐她每天至少要习五百大字,每一个都要认真书写,若是只是为了应付差使,则字数翻倍。 就这样数年练下来,瑾瑜的书法已初具风骨,尤擅楷书,那一手的簪花小楷连先生李棠年都要夸赞不已。 万先生在厅里慢慢踱步,渐渐转到了瑾瑜身边,他低头看瑾瑜落笔写下的“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八字。 笔触方润整齐、刚劲沉厚。 万先生眼睛一亮,赞赏的点头。 他没有想到县主小小年纪,书法功底已是不凡,虽无自成一派,却也不容小觑。 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万先生便让停了,对每人所写字体各自评论了几句,便开讲《孝经》。 这次将要讲解的是三才章。 万先生还算一个合格的老师,每讲一段便配一个生动形象的小故事以做结尾,不会让人感到枯燥。 可是下面学生的反应不一。 歆凝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很想斜过身跟瑾瑜说话,但看她还算认真听讲,总也不好意思一直打扰,一会摸摸杏黄褙子衣袖上的金银双色丝线的藤叶刺绣,一会抚一抚发间侧插的银鎏金花禅金菱铃点翠金步摇垂挂下来的金菱铃。 歆绮低头细细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心无旁骛,旁若无人。 歆晴正襟危坐,眼睛注视着万先生,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随着万先生的讲解不时低头看书。 歆雅似乎有心事,虽然不象之前那般神思不属,但神色也不象在聆听课业,视线放在被搁置在红木长桌上的翻到三才章《孝经》,只是半天也不见眼睛转动。 万先生好似没有感觉,一个人在最前方中央说的口沫横飞,几位姑娘的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打扰他的雅兴,显然已经习惯这种授课方式了。 *——*——*——*——*——*——*——*——* 谢谢果果大的支持,谢谢pondupon的评! 我会继续努力!